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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无念战战兢兢跪在卓皇叔跟前,倒是还算仗义,一力坦承那一桶冰凉透心的雪莲子全系他一人所食:“这种小孩吃食我万没想到您会待见,只想着浪费了怪可惜的……”
卓颂渊垂眸阅折子,半天才抬眼看他,让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折子格外多,无念随侍一旁,偷眼看自家王爷,总觉得他看上去一脸燥郁。为了点吃的不至于吧?
一定是政务太过繁忙的缘故。
朱笔批完的折子回头读一遍,又在红字上划了几道,重新写下一行。有几本折子大约写了什么讨骂的话,读得王爷神情很是不爽,干脆摔在了一旁,靠在椅背上闭目歇息。
其中一本滑落到了地上,无念蹑足近前捡起,拂拭拂拭上头灰尘,想要搁回书案。
卓颂渊忽问:“你怎么看?”
无念不解,卓颂渊便指了指无念手上那本折子。
无念忙道:“小的不敢……”
卓颂渊又敲了敲:“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我看不出来。”
无念冷汗直流:“王爷不是真爱喝那冰糖雪莲子罢?”
卓颂渊顿了顿,笑道:“想来是比不上你爱喝的。”无念委屈地揉肚子,卓颂渊却继而嘲他:“还得便宜卖乖?让你看你就看。”
无念只好捧起那本折子翻看,看完又相继读了被卓颂渊摔在一旁的另外几本,有联名上疏的,有单独奏本的,无非老生长谈的两桩事:一劝摄政王早日纳妃;二谏皇上尽快禅位于摄政王。
无念吓得再次跪倒:“王……王爷,小的什么都没看到!”
他偷眼看卓颂渊黑沉的脸,试探着回:“这……这些七嘴八舌的佞臣,这头一桩是王爷您的家事,第二桩……也是王爷的家事。”
“你好好说。”
无念将主子看了又看,极小心地道:“旁人只知您权倾天下,却不知您的辛劳全是为这楚国河山……”
“说人话。”
无念猛拭汗:“……王爷您这两天还好罢,我瞧毒发的情形比上月稍有缓解,小的都记着,这月前后共有四回?”
卓颂渊缓声道:“五回,今晨……”
无念急问:“今晨?王爷怎么不说!可曾服过逢恩大师给您的药?这会儿觉得可好?”
卓颂渊点头:“已经无事了。”
无念哭丧着脸,细细观望王爷面色:“小的太粗心了,整整一天竟不曾觉察。说起来,那雪莲子是质子送给您败火的,逢恩大师也说王爷应多食清毒败火之物……啊!我真不是故意喝光的。”
卓颂渊嗤地一笑:“我将那雪莲子当饭吃,上天可能饶我不死?”
无念真的哭了:“王爷您别死啊死的,逢恩大师不是说他那位云游师父或能救您?四海皆打听不到此人下落,逢恩大师说他多半人在燕国,咱们干脆上燕国求医去罢。”
卓颂渊仿佛在听一句玩笑:“最迟也须待皇上亲政……”
无念一壁飙泪一壁猛擦:“那不是还要好多年?”那个肉包子还这般贪吃贪玩……哭死了,万一……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吃了你的东西。哭什么哭,我又不是快死了。”
无念抽泣道:“您又说!我想起来了,质子府的厨子告诉我,这雪莲子生于苦寒之地,乃是清毒圣物。您早上喝过一碗,今日毒发还这般好气色,连我都骗过了。我真是该死!我……不管了,明天就找燕质子开口要雪莲子去。”
卓颂渊厉色扫了他一眼。
无念连忙低头:“王爷您放心,小的有分寸,您这些年的情形我连无尘都是瞒着的。我就告诉质子,是王爷喜欢吃,吃了还想吃。”
卓颂渊又横来一眼,笑骂:“打算毁我?”
无念苦着脸:“他一个小孩子家,您怕什么毁不毁的。我说我馋,那岳麒麟会理我么?”
无念本道王爷会呵斥着不让他去,不想卓颂渊只道:“求医之事万不可与外人道。”
无念连连应着,卓颂渊已重集起那一摞折子:“让无尘连夜将这些折子送给丞相。”再提笔圈起折子上数个人名,“要丞相仔细过目。”
说罢又自书柜中取出一本精装木册:“这册南华经乃是先帝手书,丞相曾经赞不绝口,让无尘一并带给丞相。”
这册先帝唯一手书,王爷平素视若珍宝,此番送出的含义不言而喻,无念再次泪流满面:“王爷您不能这样,您一定会活得好好的,没人欺负得了皇上!”
卓皇叔若无其事,又捡过一本折子来批:“去罢,不是肚子痛?再哭发你上西北赈旱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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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无念扭扭捏捏夸:“太子昨日送去王府的冰糖雪莲子真乃人间极品,王爷喝了赞不绝口。这酷暑天,小的们得了赏赐喝了一碗,也纷纷觉得十分受用。”
岳麒麟虽待这位无大人满心警惕,但在与人交往这回事上,她是一个很舍得下血本的人。
不待无念扭捏完,岳麒麟已然很大方地答:“这有何难?难得皇叔肯赏脸,我这就让人多送一些过府去。”
无念心头一松,他本来还备了好多说辞,想威逼利诱一番,好让这个小孩乖乖献出雪莲子。难道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质子这个毛孩固然有许多毛病,譬如当着王爷面告了他的黑状,譬如有私藏小姑娘裹胸布的奇特癖好……现在看来眼色还是有的,出手亦很大气。
喜望很是不忿,私底下气鼓鼓:“太子,这个人平日里狐假虎威得很,自打入楚,奴才们就没少瞧他的脸色。卓皇叔又不是那小皇上,哪里就会馋一碗冰汤,一定是这小子自己贪嘴。北疆的雪莲子何其名贵,一年才能产得几何,您何必对他如此大方!”
岳麒麟根本不为所动:“死抠。去,一会儿你带个厨子将府上的雪莲子送一半去,教会王府的厨子怎么做。”
喜望只得依言应了,心中极是不服:这个无念当自己是皇上么?贪嘴贪到我家太子头上来了。
无念忧心主子身体,不顾卓皇叔的叮嘱,仍是忍不住问了一声:“燕太子在燕之时,可曾听闻过一位名医,名唤褚良春?”
喜望在旁多嘴:“褚良春这个名字好生熟悉……不过仿佛有年头没听人提过了。”
无念泪花闪闪,面容惊喜,岳麒麟却将喜望打发走了:“瞎耽误什么呢,还不快将雪莲子送去,孤要上学去了。”
质子的侍从照例是进不得宫门的,故而喜望正好去王府送雪莲子。何况他想了半天什么也没能想起来,不过褚良春……一定是在哪里听过的。
无念一路惦记昨夜王爷说过的话,想着卓皇叔日夜操劳却已在筹谋托孤之事,不禁为自家主子伤怀不已。
不想半道上岳麒麟忽命他下马上车,悄悄问他:“无大人方才何以问起褚良春?”
无念本来红着眼睛,忽就淌下两行热泪来:“燕太子知道褚神医? ”
岳麒麟很懂故弄玄虚,同他只是抿唇一笑。
无念跳起来:“您真的认识褚神医?”
岳麒麟摊掌一伸,嘿嘿一笑:“无大人将那条裹胸布还给孤,孤说不定真能想起褚神医的下落来。”
前天夜里无念做梦骂她,被她入了梦境察知,无念梦里头叨叨骂她小色鬼,八成在哪儿藏了个小娇客,早晚让皇叔查出那个燕国女细作。
岳麒麟这才惊觉自己少了那么一条裹胸布。她暗以为此事不妙,女太子的身份此时此地绝不宜暴露。她本来正苦于不好开口,如今得了契机,少不得同这位捡了裹胸布的仁兄谈谈价码。
无念战战兢兢:“您……怎么知道的?”
岳麒麟漫不经心地瞎编:“孤能掐会算,父皇在世时,素来唤孤小神通,你不知么?”
“……小的原先只是不明,太子来楚身边又未携女眷……”
岳麒麟手一摆,嬉皮笑脸:“孤可曾问过无大人,你找褚良春所为何事?”
“呃……”
“孤有孤的风流账,无大人有无大人的无头债,放彼此一马岂不好?”
无念支支吾吾:“只是……”
岳麒麟不以为意:“不打紧不打紧,孤也未必想得起褚良春的下落来。”
无念急红了脸:“太子我求您了!”
岳麒麟只管摊手要东西:“裹胸布。”
这个小孩看似无害,果然是个恨人呢。无念被逼无奈,哭了:“那东西如今在王爷手里啊,小的慢慢想法替您弄出来,您就当帮我一个忙不成么?褚神医在哪儿?”
岳麒麟尚未开口问,车窗的斜刺里忽地飞进数枚小黑影子,飕飕破空之声,听得出当为铁器,无念眼疾,将她人向后轻轻一拨,避开了。
三支梅花镖牢牢钉在了车板上。
9再遇刺
岳麒麟气定神闲靠在车板上,自墙板上捏过三支梅花镖于手中把玩。
无念拉上车帘,惊魂未定,连连问她:“太子您……不妨事么?”
岳麒麟嘻嘻笑:“不妨不妨,孤习惯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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