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让他空手而归?以我的名义秘密知会镇北将军……”
薛云鹏大惊失色:“并州布防图……王爷切切不可给他啊!”
卓颂渊笑:“自然不给他,燕僧是在你我手中潜逃回国的,燕皇岂能信他手上握有真图?随便给个雍州五城的旧图敷衍敷衍也就罢了。”
“那……”
卓颂渊又问:“我记得你有个极负盛名的江湖朋友,是个什么看相算卦的所谓风水大师?”
薛云鹏大笑:“您说杨半仙!他是声名在外,闽皇到京头一晚,便是去拜访的这厮;听闻你的麒麟太子今春初至之时,也让他测过一字。我私下替您打听过,问杨半仙小太子测的何字啊,杨半仙说他银子都花完了,哪里还记得字!这厮真本事没有,欺世盗名的能耐一堆,而且还见钱眼开,这种人……您不是也打算让他算一卦罢。”
“北营近来因为商都缺水,有意后移至雁门屯兵,本王尚未及允诺,你这朋友前往燕地途经商都之时,恰好请他替镇北将军算上一卦……”
薛云鹏苦脸道:“杨半仙就是个怕死的小人,您要他跑完了北营吹完牛皮,再跑燕国去吹牛……这简直是要了他的命啊。”
卓颂渊说得冠冕堂皇:“薛大人当晓之以大义,欺世盗名若能盗出个大义来,也算不枉此生。况且此仙从此名声大噪,门庭必然较此前更为热闹,焉知非福?”
薛云鹏脸更苦:“罢,罢,那和尚要怎么发回去?这种人既贪财更怕死,您要他陪臣做戏?悬。”
卓颂渊笑:“世人皆称薛大人作笑面虎,想来这点驯人的手段,本王定是远远不及大人的。”
薛云鹏大致悟了,摇头叹息道:“人皆称我薛云鹏狐狸,王爷才是狐狸啊,专懂得找臣这样的愚忠的傻子做冤大头。不过臣琢磨自己干的这点事,一向只在大理寺窝着……是不是有点太屈才了?王爷几时给臣升官?”
他的脑门上却被皇叔猛敲一记爆栗:“这是私人请托,你不办可以明说。”
薛云鹏抚着脑门极委屈:“幸得这会儿深夜无人,叫人添油加醋传将出去,必成了‘王爷为新宠暴打旧爱’。”
“还不去办?”
薛云鹏收了玩笑,出拳捶了把皇叔的臂膀:“身子不好便早些休息。五年前总比如今艰难,那时候我们都可以过来,此番终能挺过来的。”
他的拳头不硬,却饱含相惜之意。卓颂渊顿首,目送岳云鹏疾步离去。
**
岳麒麟睡得极不安稳。
卓颂渊换过衣衫回书斋时,她仍是缩作一团睡着,像是正做什么噩梦,啜泣得极小声,前额上出了一脑门的虚汗,面上亦沾满了泪。
皇叔绞了温湿的面巾替她细细擦拭额头、面颊,又擒了她的手心来擦,比夜宴上麒麟偷偷替他擦手心时还要悉心,隐约听见她唤:“皇叔,皇叔。”
夜凉得像壶酒,他便“嗯”一声。明知麒麟睡梦中不过是漫无目标地唤,可他只应着,仍觉得十分圆满。
岳麒麟醒来好几遭,回神却发现自己的手牢牢攥在皇叔的手心。皇叔一直以一种姿势闭目坐在榻沿,她并不忍惊动,被握着既暖,又有些绝望,静静闭眼再次睡去,又再次醒转,如此往复,直至天明。
无念方探头探脑递了个托盘进书斋,就教皇叔给轰了出去:“放下,我来!”
岳麒麟其实早就醒了,不知道怎么摆弄那只手,便继而闭眼装睡,琢磨事情。原来皇叔亦不曾熟眠,门方一吱呀,他便悄松开手,起身去了门前。
早餐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岳麒麟肚子其实饿极,可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丢尽了人,并无心思品评早餐口味。她埋头喝了粥,又吃了两个小包子,便匆匆收了关,低头道:“皇叔孤回去了。”
卓颂渊见她胃口尚佳,暗自安心,径直携她上了车:“不必回去,太子现下随我进宫读书。”
岳麒麟不解:“您不是还要送闽皇离京?”
卓颂渊道:“已让无念连夜送了信给丞相,昨夜晚宴已然践过行,今日本王身体欠佳,由太师代送,当亦不算失礼。”
岳麒麟仍将脑袋耷着:“皇叔身子不好,夜里何故不回房去睡呢?”
卓颂渊避重就轻:“太子许久不入上书房,本王自要陪同前去的。”
“孤说过……孤终究是要辜负皇叔的。您现在也该知道缘由了,孤还是不要进宫了罢。”
卓颂渊并不唤车停,追问:“麒麟可还在生我的气?花舫遭遇那夜,我并不知之前这许多故事……”
岳麒麟咬唇急道:“皇叔休要误会!孤不怕对皇叔直言,昨夜孤半梦半醒思量许久,孤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却也知些大义。如今父仇在身,却实无明路可投。接下来总少不得将生死置之度外,暗巷买刀,明堂杀君,将那逆贼亚父的首级亲手取下以祭父皇,此生已矣,旁的事……皆是妄谈了。
卓颂渊大骇:“麒麟……”
岳麒麟愈说愈振奋:“不瞒皇叔,孤计划不日就潜回国去,夜骢……孤怕是无缘照料它了,皇叔如此厚礼,孤抱歉之极,也请待我同它抱一声歉罢。”
“麒麟你停下听我说一句。”
岳麒麟抱拳道:“皇叔,孤既有此决定,今生也未必能报答您待我这份恩情……麒麟无所有,若他日有命天涯重逢,再言报答罢!”
卓颂渊恼了:“我不用你报答,我……”
卓颂渊嗓音尚且不曾全然恢复,仍有几分暗哑,却难得以此等口气待她,岳麒麟缓缓平复:“皇叔,你有话说,你说。”
“先皇留下的基业,大燕的江山与臣民,在太子的心中究竟分量几何?”
岳麒麟面上惭愧:“咳咳,皇叔何以出这种大题目来强孤之所难?孤当个储君都当掉父皇一条性命,有何面目去提什么大燕江山。江山不过身外物……。”
卓颂渊无可奈何:“那……我换一种说法,太子待那些佳肴终是一往情深的罢?燕北苦寒之地出产世间最晶莹的雪莲子;燕南的苦杏,磨成杏仁露即太子最爱的饮品;燕东的海螃蟹鲜美不可挡,此刻正值当季;南来顺的烤羊腿论酥脆许是不差,若论羊腿之香气呢?与南燕有没有的比?这即是太子殿下平日口中念念不忘之大燕江山,这些记忆就如同流在您骨血中一般无二致,岂是一句身外物可以消抵……”
岳麒麟也觉些少许的没脸:“呃……难为皇叔字字句句记得如此清晰。我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让您费心如此……”
卓颂渊耳根微红,厉色盯着她:“即便不是为了我,先皇的二字遗训,太子总该铭记?”
岳麒麟心中泪水奔涌,面上强忍,遂点头答:“是,是。”
卓颂渊极残酷:“不管不顾冲去,即便大仇得报,太子若是毫无预备前往,到头来反落得一个弑杀亚父的罪名,亡命天涯,有何意义?当然此种胜算其实极小,更可能血溅当场的人是太子自己,而太子身后,则会有更多的人被你牵累。”
岳麒麟不服气地握拳:“孤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皇叔和楚国!”
卓颂渊解释道:“被连累之人,可能是太子的舅父,还有在燕国一心期待太子回国的人,以及那些一心要拥立太子继位之人。本王……作用微弱,亦是最不怕被连累的人。”
岳麒麟自知失言:“皇叔……”
卓颂渊倒并未为此置气,只继而劝:“麒麟的目光不妨放得长些远些,并不是只有这一种方法。报仇十年不晚,一生长得望不到头,切不可再说出此生已矣之类的话来。”
从未有人给她如斯教导,岳麒麟心下微微震颤,又暖得无以言表:“皇叔训导的极是。可是孤一无谋略,二无胆识……不怕您笑话,孤往前想往后想,只琢磨了许多东西的吃法罢了。”
卓颂渊唇角轻撇:“太子岂是一个人?太子不信我?本王这个皇叔难道白当的?”
岳麒麟惊呼:“您要帮我报仇!万不可连累您!再怎么说您都是别人的叔……”
楚国的这位卓皇叔,文能提笔定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这种求之不得的襄助,她岳麒麟何德何能……
卓颂渊唇一抿,脸一绷,面色黑沉,望向窗外一言不发。
岳麒麟小心扯他袖管:“皇叔?孤这是不敢置信,难道是孤祖先上辈行多了好事积了德……”
卓颂渊面色由阴转晴,温声笑道:“许是太子自己行了什么好事?”
岳麒麟凄笑自嘲:“孤此生孤苦伶仃,爹娘无靠,上辈哪里会是什么好人!再好估计也得是个杀人越货的小喽喽,皇叔是个翻山跌进山崖的美人儿,孤一见美人放下屠刀立地……哎不对不对。”
岳麒麟盯着他的眼睛看,发现自己愈想愈偏题,自己若真是那个小喽喽,头一个心生歹念。
卓颂渊不知她心底一通乱糟糟,一味要她保证:“麒麟,你得保证不会如你所说去犯险,暗巷买刀,明堂杀君,切切不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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