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沈姑娘已走。”
高湛微微闭了闭眼睛,道:“将高百年带上来。”
这些天,所有人都在求见他,都在试图说服他,高百年是无辜的。他闭门不见,是为了让自己的思想不为任何人左右,尽管他的内心也十分纠结。在高百年从封地来邺城的这段时间内,高湛内心一直在痛苦。当初他答应过高演,绝不杀高百年,可那几张写了“赦”字的纸条却刺痛了他的眼。任何帝王,都容不得对皇位有威胁的人或事,他也不例外。
他害怕“赦”真的出于高百年之手,他纠结如果那样他该如何办,所以高百年早晨进了宫,他却到了日暮才真正下定决心将他召过来。
门“嘎吱”一声打开,高百年走了进来。
高湛让曹林将笔墨纸砚摆上,对高百年道:“百年,写几个‘赦’字给朕看。”
高百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早已经预料到了,他提笔,大大方方地写下了一个“赦”字。
曹林将“赦”字呈给高湛,高湛随手拿起身边贾德胄呈上来的“赦”字一比对,眸光渐渐暗了下来,终至冷寂。
“高百年!”高湛的情绪突然爆发,将手中的“赦”字尽数朝他扔过去。
“赦”字落满一地,高百年看着这些笔迹十分相似的字,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竟是满目凄凉。
“皇上,若是百年说,贾德胄呈上来的‘赦’字都是他当初教我写字时诓我写下的,百年绝无谋反之心,您可信我?”
“呵!”高湛愣了一下之后,却只是冷笑。
“九叔,我没有!”高百年突然失声叫了出来,眼睛直盯着高湛。
高百年是很少叫高湛为九叔的。当初他年少时,还是皇太子,父皇特别喜欢他的九叔,那时他很不满,从来不叫他九叔,只有在父皇的呵斥下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他九叔。后来,父皇将皇位传给了九叔,他就更不会唤高湛为“九叔”了,因为他没资格。
可是今天,他发自肺腑地唤了高湛一声“九叔”,为了叔侄之间微薄的信任。
信或不信,都在高湛一念之间。
高湛怔怔了好一会儿,闭了闭眼睛,睁开眼时目光倏然冷酷起来,他反问:“百年啊,你教朕如何相信你?你年少便被立为皇太子,可后来孝昭皇帝却将皇位传给了朕,你敢说,你没有怨恨过朕?你敢说,在朕登基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你没有觊觎过朕的皇位?!”
原来还是不信,原来高湛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肯相信他这个亲侄儿。
今日,吾命休矣。
不!不能!高百年猛然想起了家中的妻子,想起了他疼爱的青儿,想起了青儿腹中的孩子。如果他死了,他的青儿该怎么办?他的骨肉该怎么办?更有甚者,高湛将此事盖棺定论后,诛杀他全家怎么办?
他的青儿……从他少时就陪伴在他身边的青儿……在他人生最不堪最难熬的时候陪他走过的青儿……
他此生的最爱……
高百年倏然跪下,往地上直磕头:“求九叔饶百年一命,百年愿此生为奴,伺候九叔!”
061 赦之祸端 赐死百年(2)
此时,门外却传来和士开的声音:“臣和士开求见!”
“进来。”高湛任何事从不防他。
高百年脸色更白了几分,在好几年前的一场年宴上,他曾得罪过和士开。和士开是个最喜欢记罪的奸险小人,此时有了机会,怎还会放过他?
果然,和士开一进来,面上就有些掩不住的得意与阴沉。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赦”字,其中有一张纸条大小与周遭不同,他便猜到高湛已让高百年写字,便一脸震惊道:“字迹如此相似,乐陵王,你如何解释?!”
高湛道:“他说那些字是贾德胄诓他写的。”
“诓他写的?乐陵王竟如此没有心计,轻易便教人诓骗了去?!”和士开苦劝,“皇上,乐陵王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您还准备姑息么?这可不是小事啊!”
“够了!”高湛觉得脑袋里俱是一团混乱,便止住了和士开的话。
沉思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高百年不、能、饶!”
高百年认命地闭上眼睛,果然离开封地时的预感是正确的。可是,他放不下啊,他的娇妻,他的未出世的孩儿……
高百年被押下牢狱,而三日后处斩的消息也传了出去。不过高湛还是允了高百年的最后一个愿望:“放过我的妻儿!”
当晚,高长恭就来到昭阳殿前,一定要见高湛。
“兰陵王,皇上要安歇了,谁都不见。”曹林如是劝道。
“我要见九叔。”高长恭却只是重复这一句。
曹林无法,只有退到一旁,静静站着。
谁知高长恭竟突然跪了下来,朝里面喊道:“九叔,今日你若不见长恭,长恭便长跪不起!”
过了一会儿,门倏然打开,高湛面色不悦地看着高长恭:“进来。”
高长恭进去之后,焦急问道:“九叔,您真的要杀了乐陵王?”
高湛喝了一口茶润喉:“他有谋反之心,难道朕要养虎为患?”
“您真的宁可相信外人也不愿相信乐陵王吗?”高长恭凝眉,白天高百年的事他已经听说。
高湛面色冷峻:“你若只是跟朕说这些,那你可以回去了,高百年朕决不能饶!”
“九叔!”高长恭眉目之间突生一股冷意,“您忘了当初孝昭皇帝是怎么说的了吗?他说‘百年无罪,汝可以乐处置之,勿学前人’。而您又是如何回答的?您说‘吾愿保其百年长安’!您都忘了吗?可长恭没忘!孝昭皇帝如此信任您,您竟是如何回报他么?!”
高湛气得手脚直发抖,他突然将茶杯往高长恭脸上掷去,高长恭躲也不躲,任由茶杯撞上额角,立刻呈现出一点血红,渐渐扩散开来,沿着他的鬓角缓缓流下……
“滚!”高湛怒道。
“九叔是不是被长恭说中心事了?”高长恭笑起来,美得不似凡尘之人,“您只是借了此事,除去早就想除去的心患而已,是么?”
“高长恭,你就是这样看朕的?”高湛冷笑,“既如此,那朕更不必顾忌什么了,反正连你都这样看,天下人还不都如此看朕?”
高长恭沉默了,最后艰难启口,哀求:“九叔,你就不能放过百年吗?陌青身怀六甲,斛律一家世代忠烈,斛律叔叔更是为高家鞍前马后,您忍心让他的女儿忍受失去丈夫的痛苦吗?”
“旁人与朕何干?”高湛透过窗户,望了一眼天边明月,“昔时曹孟德说过‘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朕坐上高位,才知此句是真理。长恭,你是不会明白的。”
“是,长恭不明白。”高长恭的语气冷了下来,他一字一句说道。
最后,转身离开,干脆利落。
高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似乎叹了口气:“长恭,你真的不明白。正因为不明白,所以你还能保持赤子之心,而九叔,却太明白了。”
高长恭回府时,正兜头撞上宇文玥和小谢,当时宇文玥和小谢正想去厨房拿点东西吃,所以手上提了灯笼。灯笼的火光映在高长恭脸上,宇文玥一眼就看到了高长恭额角半干涸半流血的伤口。
“这是怎么回事?”宇文玥一惊。
高长恭摸了摸额角,手上沾了一些血渍,他笑:“一点小伤而已,不妨事。”
宇文玥顿时被他的态度气到了,她怒了:“高长恭!”
高长恭却也只是笑:“真的不妨事。”
“是啊,不妨事,可是碍我的眼!”宇文玥不由分说,便拉着他到了自己房间,嘱咐小谢拿来外伤药膏。
“不必如此大费周折。”高长恭收了笑,有些歉意地说道。刚刚他摸到伤口,只是想起九叔居然拿杯子掷他,伤极反笑,而现在见宇文玥如此认真地要为他处理伤口,心里反而有一丝愧疚,觉得自己麻烦了别人。
宇文玥停下手中的动作,突然又往他额角上一戳:“痛吗?”
突然来那么一下,高长恭猝不及防,被狠狠戳中,一阵痛楚传来,他抿了抿嘴,却道:“不痛。”
宇文玥又戳,比刚刚还狠:“痛不痛?”
这回高长恭老实了:“痛。”
宇文玥的手渐渐放柔和,又开始给他处理起伤口:“痛就不要说话!什么叫‘大费周折’?长恭你为朋友处理伤口你会觉得大费周折吗?”
高长恭愣了一下,随即勾了勾嘴角,笑了起来:“阿玥,你真狠,你会这样用力戳你朋友吗?”
“下次戳死你!”宇文玥轻笑,往他额角涂了药膏,轻轻地包裹起来,“如果自己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那谁会照顾你?”这是她来到邺城三年学会的道理,在长安,她有哥哥、有母后,她打个喷嚏,他们都会将太医叫过来开药,为她的身体紧张半天。可是,在邺城,她只有她自己。没有人疼的孩子,只能自己心疼自己。
相似小说推荐
-
大药天香 [金推] (清歌一片) 晋江金牌高积分VIP2013.12.04完结 清歌一片作品医女绣春与父亲在杭州城外相依为命,偶然得知,父亲原本竟是京城...
-
嫡女策,素手天下 (苏若鸢) 红袖添香超高积分一品红文VIP2013-11-26完结 做人善到了极致,那便成了蠢! 重生之后的慕汐瑶决定痛定思痛,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