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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药天香 [金推] (清歌一片)


  他略微摇了下头,便停了下来。
  原来竟是这样!
  绣春惊讶地望着他。见他躺在枕上,脸色仍是泛着苍白,神情却很平静,目光里看不出半点怨艾或不甘。仿佛早已经坦然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略微皱眉。停了艾炙,拔除银针。然后伸手拿过他左手,仔细搭脉,果然,觉脉弦紧涩凝滞,类于风寒湿痹阻于经络,继而痹阻气血之相。换右手,也是如此。
  难怪此人年纪轻轻,关节病变便如此严重了。原来是毒性所致。他的身份她虽不知,但看这样子,想来也不是寻常之人。既罹患此种疾病,想必天下最好的医生都替他看过了。萍水相逢,自己今日能做的,也就只是这样替他暂时止痛一次而已。
  她轻吁口气,放下了他的手腕。正要起身,却见他已经坐了起来,仿似要下地的样子,便阻拦道:“你还不能走路。躺下歇息为好。”
  那男子并未听她的,已经下榻,试着慢慢站了起来。
  他刚才一直躺着,倒没什么感觉,此刻站起来,绣春才发现他身量颀长。她的个子在女子中算是偏高的。但他比自己还是高了差不多半个头。他试着迈步时,脚下忽然微微一个踉跄,绣春下意识地一把扶住了他。二人双手相接,她感觉到了他掌心的一层薄茧,他却似乎有些惊讶于她那只手的柔若无骨,低头看了眼她,说了声“没事”,松开了她手。自己站立片刻后,等适应了,便迈步朝挂衣裳的架子而去。看得出来,脚步其实仍略带了些蹒跚。
  以绣春的估计,他先前应该是风尘仆仆赶路。估计路上没做好防护,导致病灶处发炎。此刻疼痛虽暂时止住了,但膝处已然红肿积水,不能再多走路。见他已经取了外衣开始穿,绣春忍不住正要再开口,门被推开,裴度进来,身后跟着方才那侍卫头领,手上端来刚煎好的药。看见那男子已经起身在穿衣,裴度惊讶地道:“殿下,你怎的起来了?”
  此话一出,绣春略微一怔。
  方才她只猜想这男子身份应当非同一般,却万万没料到竟被称为“殿下”。只是本朝,自太子、亲王直到郡王、将军,凡是萧家宗室,一概被臣下称为殿下。不知道这个到底是哪位皇室宗亲而已。看了过去,见他一边继续穿衣扣带,一边道:“京中事十万火急,耽误不得。眼见就要抵达。我既已好,那便继续上路。”
  裴度看了眼他的腿,极力劝道:“殿下,再急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殿下已经接连赶路数日,未曾好生歇过,此刻又是深夜,既到了驿馆,还请暂停,等天明继续上路也不迟。”
  这男子很快便衣履完毕,转身而立。灯影之中,青袍玉带,轩轩韶举,与方才便似换了个人一般。只是绣春注意到他眉宇间似乎带了一丝掩饰不住的忧色。他望向裴度,道了声“动身吧。”寥寥数字,声音也温和,却自带了一种叫人不得不从的威严之意。
  ~~
  裴度自然清楚面前的这位魏王殿下为什么会不顾病情,稍有好转便迫不及待地继续上路。确实如他所言,京中之事十万火急,便是用改天换地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就在一个月前,一直缠绵病榻的裕泰帝病情恶化,药石无功。他自知大限将至,发急召命两位皇弟,唐王萧曜与魏王萧琅急速归京。萧琅就藩于西北贺兰之侧的灵州。接到诏书之后,当即简马往上京赶去。一路风吹雨淋,加上日夜兼程未得缓冲,竟引发了宿疾。一路忍着到了这里,终于坚持不住,这才投宿于驿馆停歇。裴度亲眼见他苦痛异常,恨不得以身代受才好。此刻终于止住了痛。不想他刚能站立,便又要上路。有心想再劝阻,却也知道这位魏王殿下,看似温和文雅,实则富于主见。他决定了的事,轻易不会受人左右。
  按说,以裴度这样世勋子弟、上州刺史的身份,萧琅虽是皇室贵胄,他又何至于会如此鞍前马后地效劳?这其实,说来话长。
  先帝宣宗有三子。长子即今上裕泰帝,次子唐王萧曜,幼子便是眼前的这位魏王萧琅。萧琅的生母,并非如今宫中的吴太后,而是多年前便已病故的闵贵妃。五年前,先帝驾崩,时年三十五岁的皇太子继位,是为裕泰帝。裕泰帝出于手足之情,特下旨意追封魏王之母为惠太妃。
  闵惠太妃当年多才而貌美,颇得先帝之宠。她出身亦是不凡。闵家世代为江东应天府望族,曾出五代儒宗,书香之名,天下尽闻。萧琅不仅继承了母族的文彩,自小读书过目不忘,才华超逸,而且志向不凡。十五岁时便自请跟随当时的怀化大将军裴凯奔赴至灵州一带的贺兰山抵御西突厥的进犯。边塞风沙的磨练与天赋,让他迅速成长成为一名用兵如神的优秀将领。甘州一战,他横空出世,率三千骑兵深入漠南,以谋略破杀突厥三万精兵。消息传至金山之畔的西突厥牙帐时,全城为之震动。就在少年将军意气风华之时,同一年,却出了桩意外。当时,十七岁的萧琅随同老将军裴凯至祁连一带巡察守备情况,遭遇内奸引敌人突袭刺杀。混战之中,萧琅为救裴凯,腿部中了毒箭。便是这一箭,成为自那以后他这一生再也挥之不去的梦魇。
  五年之前,裴凯病重死于安西都护任上。临终之前,他上表至天阙云:我去之后,惟三皇子殿下可守贺兰,以御北蛮。宣宗纳其表,加封时年二十岁的萧琅为贺兰王,就藩灵州。同年宣宗驾崩,继位的裕泰帝加兼幼弟为安西都护。这五年来,从漠北的金山到漠南的祁连,从龟兹西的天山到漠东的阴山,无人不知贺兰王之名。在西突厥人的眼中,贺兰王是个狡诈而可怕的难缠对手,而在这一带天朝子民的眼中,贺兰王却如同护佑他们家园平安的神祗。传说中,他立于贺兰之巅,凯风自南,他白衣飘举,“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人远远见之,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
  “殿下——”裴度知道阻拦不了,目光落到绣春身上,立刻道:“把他也带着上路,好有个防备。”
  萧琅看了眼绣春,下意识地捏了下方才与她手相握过的那只右手,那种留在他掌心的异常柔腻之感,此时仿佛还未消去。这让他感觉略有些不适。
  “咱们路上疾行,他未必会骑马,便是会,想来也受不住马匹颠簸。左右一两天便会到,不必多事了。”说罢接过那碗熬好的药汁,一口喝完,回头对着绣春点了下头,便迈步而出了。
  绣春盯着他背影,见他走得已经很是稳当,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了。心里其实清楚,以他膝部这样还未消肿的状况,走路对他而言,绝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只是这个人,他自己都不在意身上的两条腿,她这个外人又何必多事?
  裴度无奈叹了口气,摸出一块碎银丢给绣春,转身便随前头的而去。
  ~~
  绣春回到客栈,已是凌晨丑时多了。安抚了还在惴惴等候的掌柜几句,便回自己屋里继续睡觉。次日早,丁管事等人才知道昨夜她被叫去驿馆出诊的事,问了几句。绣春随口应了几声,并未提那人的身份。丁管事无事,和人一道再去探听消息,仍不见放闸的迹象,回来唉声叹气不已。
  昨夜那几个人,虽没有明说,但结合这两天听来的小道消息,绣春知道这回恐怕真的要在这里继续滞留了。反正急也没用,索性安下心来,一边替问诊的人看病,一边慢慢等着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 章

  次日黄昏,漫天晚霞夕照中,上京唯一没有关闭的北城门口,迎来了风尘一行的四五人。
  天下马匹,以河套北、天山西战马为骏。那几匹天山雄骏停在高耸城墙侧时,却已然大汗淋淋鼻息咻咻。
  城尉一眼便认出了骑于马上的当先二人。凉州刺史裴度便罢了,贺兰王之名,天下谁人不知?他急命城卒推开沉重的城门,正要迎向那位此刻坐于马上的的魏王殿下之时,忽听远处又传来一阵泼剌剌马蹄之声,举目望去,看见再一行人自卷扬尘土中飞驰而来,几乎眨眼间便到近前——当先那人,一身软甲,正当三十左右的男子壮好之年,双目如电,神情冷峻,胯-下驱一匹辽东铁骏,不是别人,正是唐王萧曜!
  唐王萧曜,乃先帝次子,为当今吴太后所生,以武冠天下而闻名。如今就藩于辽东北庭。
  一百多年前,以游牧为生的突厥人日渐强大,最后建立了突厥汗国。突厥人时常南下袭扰,一直便是天朝之患。到了四十年前,突厥牙帐起了内讧,一场兄弟阋墙之后,一分二治,以黑河为界分东、西二汗国。牙帐虽一分二,这几十年来,突厥人对南方中原的觊觎之心却始终未变,边境摩擦不断。十年前开始,唐王据北庭,魏王据贺兰,先帝二子,一北一西,分别抵御东西突厥。正是有了被并称为天朝“铜城”“铁壁”的他兄弟二人,这么些年来,突厥人才不敢贸然南下进犯,朝廷得以安定。
  城尉已经奉命在此等候这两位亲王多日,先前一直不见人到。没想到此刻他二人竟齐齐赶到了,慌忙跑着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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