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熙看到明姬的那一刻,仿佛有一道光芒照进心里:原来她比人们说的还要美!
她的脸浸浴在夕阳余晖里,白得透明的肌肤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长长的睫毛娇羞地颤动着,在他走近的时候,如同蝴蝶翅膀般慢慢展开,露出一双水盈盈的眼眸。
这对新人慢慢走着。他是玄色上衣,朱黄色下裳,黑色裳边;她是垂垂曳地的玄色深衣,朱黄色锦缘;他们看上去是如此和谐、庄重、圣洁。斜晖脉脉,汉水悠悠,秋风吹得他们衣袂飞扬。
那一刻,明姬真的以为他们会白头偕老。
三年后。
一层又一层轻纱翠幄,如烟似雾。一盏盏青铜烛台上烛焰轻摇,从烟雾深处透出脉脉柔光。阵阵熏香若有若无地飘着,女人的轻声曼语如清泉一般流淌:
“太子饿坏了吧?今天怎么去那么久?”
“你也饿坏了吧?怎么不先吃?”熊熙在一名侍女跪捧的铜匜里净手,接过另一名侍女跪呈的巾帛细致地擦净。
“太子不归,妾怎么吃得下?”明姬柔声道。
熊熙看见爱妻明眸中柔情如缕,心里漾起感动。内侍用铜匕在青铜鼎中取了一块牛肉,放在食案上的彩绘龙纹漆俎上,非常麻利熟练地切成了细细的薄片。熊熙用玉箸夹了一片蘸了醢酱,喂到爱妻嘴里。
明姬低头优雅地细嚼慢咽,轻柔地问:“不知大王召太子前去,所为何事?”
熊熙放下玉箸,眉宇染了深深忧色,沉默片刻,方叹息道:“父王对我这个继承人,一直都不太满意,你是知道的……”
“那是父王对你的期望太深所致。”
“不止于此,父王常说‘子不类父’,你可知?”
“大王娴于驾射,太子却雅善诗书,一武一文,自是不类。”明姬夹了晶莹如雪的细白鱼片,细细剔去鱼刺,蘸了彩绘漆豆里的芥子酱,喂到熊熙嘴里,“然而,太子毕竟是大王唯一嫡出的儿子……”
“正因为是嫡出,所以不便轻废。不然,只怕早就易储了。”
“都是臣妾的过错,结缡三载,未能为太子延嗣。若让大王早日抱上嫡孙,他对太子的不满或许会消弭许多。”明姬放下玉箸,粉颈低垂,语声轻怜。
熊熙倾身过去,抓住她白嫩的纤纤玉手,用力握了一下,目中深情流动:“如何能怪爱妻……”
“太子答应臣妾,今夜到侧妃那里去过夜,好吗?”
“唉,你总是如此贤德大度,叫我怎么说你好呢?”熊熙夹了紫红玛瑙般的凉拌蕨菜,喂到明姬嘴边,明姬摇头:“我吃饱了。太子,今晚去吧?答应我哦!”
“好,好,去。”熊熙无奈地笑着,将蕨菜放进嘴里。
“我也知道太子对妾用情专一,朝夕难离。妾亦如是。然而为了稳固储位,为了你我将来更长久的厮守,太子还是应该广施雨露。”
细细嚼着嫩脆爽口的蕨菜,熊熙沉思着说:“今日父王叫我去,主要是为齐国之事。齐国与楚国关系一直不错,但自从那年齐公爱女嫁到兆国,齐国与兆国关系加厚。兆国与楚国素来交恶,现在齐国偏向兆国一边,只怕于楚国不利。”
明姬及笄那年的求凰之宴,邵文公当着众多求婚使者,将明姬许给楚国。兆国使者惧怕兆王残暴,无功而返有杀身之祸,思及齐国公主是与明姬齐名的美人,便在殿外专程等着齐国使者,擅自做主代兆王表达了联姻的意思。回到兆国回禀后,遭到兆王一顿痛骂。齐国与兆国一东一西,天遥水远,历史上甚少通婚。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不久后齐国使者来到兆国,致齐国国君愿结姻好之意。兆王立刻猜到,齐国欲与楚国争霸,兆国与楚国不睦,拉拢兆国便可以对付楚国。
“这几年,有好几个小国背楚事齐,楚国与齐国的关系变得有些紧张,而齐国与兆国却频频会盟。当年兆国先王风渊便是死于与楚国之战,风渊之子风川,据说自从即位以来,一直矢志报仇。风川年仅弱冠,主政不久,对楚国不会构成太大威胁,就怕他的老丈人出兵襄助。父王想让我出使一趟齐国,与齐公进行交涉,力争与齐国结盟,并通过齐国斡旋,与兆国释怨修好。”
明姬纤纤玉手轻执玉柄铜勺,往熊熙的兽面纹铜爵里舀酒,听到此处,玉手轻颤,酒液洒了几滴在爵外。她放下铜勺,怔怔地凝视夫君。
熊熙脸上一片水漾的温柔:“明姬,你放心,此行不涉险境,我只担心会无功而返。”
明姬目中尽是担忧,然而什么也没有说。父命难违,尤其楚王对储君久怀不满。从命,吉凶难料;不从,则立即获罪。
曲四 战云初起 [本章字数:945 最新更新时间:2012-01-08 18:42:38.0]
熊熙还未出发,兆国大军来犯,齐国出兵相助,楚王的和谈之图顷刻化为泡影。
兆军由兆王风川亲率,从楚国西北方入侵,齐军由太子率领,从东北方袭扰。面对两路大军,楚王决定以重兵防齐军。齐国太子久经沙场,临敌经验丰富。而兆王风川年仅弱冠,未历戎行,此番是第一次带兵。
从兆国南下伐楚有两条水路,一条是汉水,一条是鄢水,当然也可走陆路。兆国多旱地,楚王料想兆军当走陆路,于是在几处陆路关口设重兵,于水路却防备松弛。
偏偏兆王从水路进攻,待楚王慌忙大量调集水军,兆军已下到鄢水中游,楚国都城鄀正是在鄢水下游。
兆国国内河少多沙,水军疏于习练,面对楚国浩浩荡荡杀来的水军,兆军有些慌了阵脚,兆王风川厉声喝斥道:“与敌正面交锋,无异以我之短攻敌之长,无所取益。然而,寡人便不能扬长避短,以智取胜吗?”
风川登上江边山岗,在风中伫立良久,任长风撩起银色绣金披风,唇际逐渐扬起笑意。就在这登山静立的片刻之间,他察觉了风向。命令军中弓弩好手,登山顺风迭射,水上楚军急忙用盾牌挡护。然而西风急暴,战船竟被风从西岸吹往东岸,兆军战船此时出动,与东岸预先埋伏的陆军一同夹击,竟将楚国训练多年的一支水军全部歼灭。
此战令年方弱冠的兆王名震楚国,齐国那一支军队闻之士气大振,遇到主力抵抗的他们,原本持久难下,却因之扭转战局,势如破竹。
不过,楚国最不缺乏的就是水军,又是大量水军被调往鄢水邀击兆军。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走水路不久即可到达鄀都,风川却突然转向陆路。
上岸后的兆军也并未向鄀都方向行进,而是转向偏离鄀都约三十度的方向。陆上的重要关口都设有楚军,通往都城鄀都的路径更是精兵良将,重兵把守。可是谁也没想到,兆军根本没从这些路来,而是偏离鄀都,向罗国奔袭。
罗国是一芝麻小国,只有楚国一个县邑那么大,一向是楚国的附庸,全无防备就被兆军一鼓而克。罗国国君稀里糊涂做了兆王俘虏,他到此时还不明白,兆王为何突然折而灭罗。
罗国被灭的消息传到楚宫,楚王立即就明白了兆王的用意,跌足大呼:“风川真神人也!竟连寡人也未见及此!”
楚王立即调遣汉水的水军,然而已是不及。原来,罗国就在汉水之滨,风川避开了鄢水上楚国最厉害的王牌水军,奇袭罗国后,以国君为质,调用罗国水军,掩护着兆军从汉水顺流而下,直取鄀都。
曲五 兵不厌诈 [本章字数:1097 最新更新时间:2012-01-10 18:08:20.0]
齐国太子到达鄢城等候兆王,两人胜利会师后,产生了分歧。鄀都有两个卫城,其中鄢城在南,鄘城在北。这两座城池一旦陷没,鄀都危殆。
风川建议先攻鄘,次攻鄢,鄘险而难克,鄢坦而易取,攻坚难,取弱易,若先拔坚城,敌军自溃,鄢城立取。齐太子却认为攻坚耗力,持.久不下,士气易疲,应当先取鄢城,然后因鄢城之粮草,与鄘城决持.久之战。
风川道:“若决持.久之战,只怕楚国援军将至。”
齐太子道:“先攻鄘城,一时难下,粮草不继,易为敌所乘。”
风川微微一笑:“我自有计,请太子俯从。”
风川使了一计声南击北,大张旗鼓地前去围鄢,重兵却埋伏在鄘城。鄢城夜里用绳索坠下士卒前往鄘城求救兵,风川令士兵故意放他进鄘城,待鄘城城门大开援兵涌出之时,齐兆联军趁机汹涌而至一举拿下鄘城。
进.入鄘城,风川纵容手下士兵大肆屠.杀,不到一日鄘城里变成了尸山血海。消息传到鄢城,军民震怖,为免遭屠戮,举城投降。
早在兆国和齐国攻打两座卫城时,鄀都里的朝臣就有人劝楚王逃跑,然而楚王一生坚刚雄略,虽在垂暮之年,却壮心不已,愿与都城共存亡,不愿舍弃宗庙他往。何况,他早已向几个盟国遣使乞兵,相信援兵不日将至。
兆国和齐国联军很快将鄀都围得水泄不通。这时,邵国的援军赶到,由太子姬永亲自率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