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反映出窗外廊下晃来晃去的黑甲健影,兵器的寒光通过镜面折射入她碧莹莹的眸子,那瞬间的森冷令她颤了一下,但很快平定,向镜中的自己飞了一个媚眼,傲慢地笑了。
她耐心地在那一头蓬松的卷发下面编着麻花辫,编好了又松开,松开了又再编,直到他进来。
内侍在红色漆案上放下青铜托盘,向风川躬身后退下。
风川大袖一掀,在案后绣垫上盘膝坐下,一手据案,耐心地等荔夫人对镜梳妆。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她穿深碧色长袍,袍上有浅绿色和蓝色的花叶,淡蓝色内长裙在她婀娜跪坐的身姿后长长地迤逦,裙摆绣满白色和黄色的花瓣,铺展在地砖上宛若春风吹落一地芳华。
她在镜中久久盯着那只青铜托盘,盘中有两只造型别致的酒觯,觯腹饰兽面纹,颈与足则饰鸟纹,两侧还饰有卷龙纹,金铜的质地在阳光里烁烁流光,那些繁复的纹饰仿佛在流动。
她仰头笑起来,笑声娇脆如珠玉碰撞,笑罢旋过身来,碧眸流盼,眼波勾魂:“风川,怎么,你还挺够意思,陪我喝一觯,送我上路吗?”
看见她面对死亡如此镇定,他心里亦有佩服,然而更多的是对于她助逆篡位的憎怒。眼里缓缓凝聚起寒芒,风川冷冷笑道:“荔夫人,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若不是死在寡人手里,你是不是准备将我们父兄全都睡一个遍?”
荔夫人笑得花枝乱颤,翡翠耳坠打秋千一般摇晃。她袅袅娜娜地膝行过来,与他隔案而坐,一头蓬松卷发下两条小小的麻花辫,更显出脸型的柔和姣好,斜挑眉目娇媚一笑:“喂,我听说你心爱的雪妃跑了又被追回,你留住了她的人,只怕未必留住了她的心呢。”
风川眼底有痛楚的黑焰,将一只酒觯推至荔夫人面前:“少废话,喝完上路吧。”说完将自己面前的一觯一饮而尽:“送你到此,走好!”
风川振衣而起,欲去。
“风川!”她猛地叫了他一声。
他回过头来,她深深嵌进面庞的碧眸折射着晨光,眸底一片冷绝,无丝毫惧色,亦无一点悔痛,唇角勾起孤艳的弧度:“风川,我不过就是赌输了。”
注释:轘,车裂之意。《左传》桓公十八年“齐人杀子亹,而轘高渠弥。”杨伯峻 注:“轘,音患,以车裂人使肢体分散之刑。”
曲十九 孰龙孰犬 [本章字数:1746 最新更新时间:2013-08-31 19:00:26.0]
流光宫。东房壁炉火热,燃烧出的暖意融融地浸透了罗帐绣幕,窗下曲足条案上莹润剔透的玉瓶中,插着素净晶莹的白梅,透出丝丝缕缕清冽的香气,被暖气一熏,愈加馥郁醉人。
绣榻上容颜秀丽的女子,因高烧而粉腮泛红,壁炉透出的火光映上去,更加染了艳如桃花的红.晕。微闭的双目,长而密的睫毛微微地颤动,在火光里像艳丽的蝶翅,扑打在他的心上。
前夜是他太粗暴了,在那狂烈的怒意爆发之时,只想狠狠地惩罚她。
她出逃时就已经冻僵,后来又经他在温泉池中一番猛烈攻势。念及她不堪蹂.躏的娇.嫩,他心底就会漾开一片心动和柔情。
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抚上.她白玉般平滑的额头,似乎没有白日里那样烫了,太医的药还是起了作用的。
想起下午时太医的眼神,他唇际有苦涩无奈的弧度。
“娘娘是否受了风寒?”
“是的。”
“仿佛还受了点皮肉伤?”
“恩,摔了一跤。”
“是否还有其它不适?”
“……”犹豫了一瞬,风川道,“房.事过度。”
垂手躬身的太医,飞快抬起眼皮掠了大王一眼,快得有如闪电般的一眼之后,太医惊出一身冷汗。他素知风川残暴,生怕自己这不合适的一眼惹怒大王,他立即将头埋得更深,心中埋怨自己怎么会一时昏了头忍不住看了大王一眼,身子不由微微颤栗起来。
风川却并未动怒,只是忧急地问:“如何?雪妃无大碍吧?”
太医留了一副药,说是如果今夜体温有所下降,就应无妨。
“太子……”
明姬低弱的轻唤将风川从沉思中惊醒,他贴近她,英俊的眉目染尽温柔,唤道:“明姬……”
“太子……”病容娇怜的女子轻轻唤着,长长的睫毛抖动着,容色渐渐弥漫了哀凉。
太子?风川想了一刹,乌黑剑眉立即如两柄利剑撞击出愠怒火花:她在呼唤楚国太子熊熙!强烈的伤痛撕裂了他的眼眸,眸子映着火光,竟仿佛血红。伸出大掌,不由自主扼向她细弱白皙的脖颈……
“大王……”她翻过身朝向他,眼睛仍旧闭着。
他扼向她喉咙的大手收缩了,条件反射地答应了一声:“爱妃!”线条冷峻的唇因溶满了情感而变得柔和,轻轻地,仿佛带着小心翼翼的,无比珍惜地触及她娇红暖热的玉颊,映上一吻,肌肤滑嫩得似乎一触即破,芬芳甜美的气息仿佛春日艳阳下盛开的鲜花。
她在高烧中辗转,迷迷糊糊动了一下,喃喃又唤:“大王……”
“爱妃……”唇吻在她整张娇颜上轻轻地游.走,缓缓拂过眉梢,眼睫,挺秀的鼻尖……
“太子……”花瓣般娇.嫩的唇轻轻蠕动着,唤道。
风川怔在那里,眸底有复杂深幽的光,他起身,从书案上拿过一方水色丝帛,泚笔写下了一个犬字,再写下两个龙字,又写下一个犬字。
他坐在明姬榻边,水色丝帛铺在膝上,手肘支在凭几上,但凡她唤一声太子,他便写一个犬字,但凡她唤一声大王,他便写一个龙字。
时光缓缓流淌,青铜烛台上已经接满了烛泪。水色丝帛上画满了墨色字迹,龙犬交错,难分彼此。风川突然觉得自己无聊而又可笑,气急败坏地将笔一掷,将丝帛“嘶拉”扯碎。
裂帛之声惊动了沉睡中的美人,又唤了一声“大王”,对此他有些麻木,继续将碎帛撕得更碎,还恨恨踏上了两脚,口中骂骂咧咧。
“大王……你在作甚……”
他转过身,她缓缓睁开眼,晶莹剔透的眸子因为发烧而有些迷朦,在烛光映照下仿佛有着梦幻般的光色。
他扑到她榻边,蹲下.身拥住她:“明姬……你醒了!”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极度虚弱中却用尽力量抓紧他,嘴.唇颤抖着:“大王……求你饶过荔夫人,求你饶她不死!”
他万万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温柔关怀的神情骤然怒且冷,怫然作色:“私通与谋逆,哪一项不是杀头之罪!”
她身子软软地颤着,强撑病体,泪盈于睫:“大王,无论如何,荔夫人对你有恩……”
“住口!你懂个屁!”他也不顾她身染沉疴,一撤手将她摔在榻上,起身愤然踱步。
她全身酸痛沉重,却咬牙坚持着,泪水潸然而下。思及与荔夫人交往以来,荔夫人的花容月貌,笑语娇娆,明姬心底升起无穷无尽的悲悯和愧悔。当初她若不是怀揣私心,本来可以劝阻荔夫人悬崖勒马的。
“父王是我最崇敬的人,可是我却睡了他的女人……”他踱到窗前,厚重锦帷外是黎明前最浓的夜色。
“我所作所为,叫做烝母,你知道吗?烝母!”他回过身,向她痛苦地狂喊,深黑眸中有痛悔的光焰在烧灼着。
看见他那样痛苦,不知为何,她也痛苦,泪水夺眶而出。
注释:烝母,与父亲的女人通.奸。《左传》桓公十六年“初,卫宣公烝于夷姜,生急子”。杨伯峻 注:上淫曰“烝”。宣公为庄公子,夷姜是庄公妾,为宣公庶母。
曲二十 仇如海深 [本章字数:1359 最新更新时间:2012-02-03 18:38:15.0]
谍者回到鄀都,将兆王风川游幸凤凰山的消息报告太子熊熙,熊熙立即入宫求见楚王熊固:“父王,凤凰山距楚不过十几里地,当年风渊被父王在原邑一败,从此后銮驾不敢再入凤凰山。如今风川那畜牲欺我新败未振,竟敢游幸凤凰山温泉宫,父王若派一锐旅,出其不意潜袭,定能将其生擒。”
楚王熊固自去年败于齐兆联军,差点亡国,便一直疾病缠身。一生雄毅,垂暮之年遭此重创,熊固一年之间又老去许多,须髯皆白,满头残霜。听了儿子的提议,他神情无动于衷,慢吞吞地捋须道:“熙儿,王姬已从洛邑出发,送亲队伍不日将至,你还是整顿车徒,准备北上迎亲,莫再花心思在那个女人身上了……”
“父王,儿臣并非只为明姬,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父王难道忘了败师辱国之耻!”熊熙清秀的眸子涌起了激烈的波澜。
熊固不以为然地摇头,唇角带出一道严冷的笑:“熙儿,知儿莫若父啊。你听我说,风川智谋过人,他难道逆料不到,不知防备吗?既然去年沦亡之际,他放过了我们。议和盟约中有‘从此两国偃息干戈,结兄弟之好,楚国愿臣事兆国,岁时朝聘,不敢有阙。’我们就应当依照合约,对其做出恭顺之态,一来麻痹其意志,骄其心气,二来以示天下,楚国守约修德。风川此人暴.虐无常,只消多等几年,待其有隙,我再出击,胜算更大。儿啊,你太沉不住气了!父王之所以为你娶王姬,不也是为楚国作长久筹算。你心中总念着明姬,父王也知那般绝色,恐怕再也难求,然而若江山社稷沦于他人之手,又如何能留住美色尤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