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幻想起来——绿色的丛林里,汁液甜美的水果。还有雨后,大叶片上残留的雨水……一个人对她微笑,将小心收集的露水送到她的手里。
“不够吗?我为你做的,不足以让你留下吗?”他拉住她问道。
林可摇摇头,选择继续往前走。拉扯着衣服的树枝被折断,也在她的身上留下伤口。
“也许,你应该放弃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她自己。她不想回头,她知道是影子在对她说话,头顶月光明亮,林子里的一切都有了自己的影子,而影子,在劝她停下。
但是这一次,她不会放弃。现在,当意识已经混乱的时候,她的脑子里似乎只有一个信念还清晰明确——活下去。
她让本能支配着继续在黑暗中摸索着。
终于,她被一块石头绊倒,受伤的手按在地上,疼痛让她蜷曲起身体,她忍着不让自己哭。
“现在我不是林可,”她告诉自己,“我是维洛,是那个即使摔断腿也不会哭的维洛!”她再一次站了起来,疼痛让她意识清醒起来。
前方传来光亮,她看到车灯的亮光,她冲了过去。一个男人从车里下来,灯光隐藏起了他的面容。
“找到你了。”她似乎听到了Hotch的声音。
林可摇晃了几下,那些掩藏在最深处的情绪全部迸发出来。那么多次,她在死亡和痛苦的边缘大喊着:“Hotch救我!”可是他从未出现。现在,她也不需要,她大喊起来:“走开!你想帮我,可是你帮不了我!我被汉尼拔杀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在死人堆里被射杀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在丛林里痛哭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找不到我!你永远也找不到我!”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将她揽进怀里。
林可任由他抱着,却不想再说话。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怪他,但是她也不想再软弱下去了。
“你总是对人们期望过多。”男人说着轻抚她的后背。“不过,比起上次见面,你已经在认识自我的道路上前进了很多,时间让人成长,不是吗?”
林可颤抖了一下。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他的内心也是冰冷的,但是他的身体和所有人一样是温热的。
“你抓到我了。”林可感觉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林可的战争 06
“你抓到我了。”林可愣在那里,发热的头脑也冰冷下来。
汉尼拔轻柔地抚过她散乱的头发,说道:“虽然我不想相信,但是,某位智者曾经说过: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因素,不管剩下的是什么,也不管剩下的事都么令人难以置信,那肯定就是实情。”
“即使实情难以置信,你也愿意相信吗?”林可把头依靠在他的胸前,衣服的扣子让她感到冰凉。
汉尼拔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脸上露出担忧。“你现在必须去医院了。”
林可任由他拖着,坐到了副驾驶座上。之前,她曾经在这里昏迷不醒,现在,她明明很清醒,意识却像是喝醉酒一样飘在空中,胃里还有非常难受的感觉。
汉尼拔载着她穿过树林,上了一条空旷的小路。在另一个岔路口,一辆黑色的SUV疾驰而过。
林可打开车窗,让疾驰的风拍打着脸颊。
汉尼拔看了她一眼,她原本苍白的脸上因为发热而泛起病态的红晕。他默默将车窗关上,只留下一道缝隙。
林可只得把侧脸贴在玻璃上,寻求一丝清凉和冷静。
“所以,坎贝尔医生的猜测是正确的。”汉尼拔瞥了她一眼,少有的皱起眉头,紧接着他又自我否认道:“那怎么可能发生?”
“什么也没发生过。”林可说。发生过什么吗?她无力改变任何事情。她看向汉尼拔,此情此景让她回想起某个清晨,她也是坐在副驾驶座上,汉尼拔开着车。彼时,她害怕他,即使阳光明媚,她眼中的男人也被冰冷的阴影遮盖。可是此刻,黑夜中,车前灯的光芒没有驱逐走车内的黑暗,她却觉得放松下来。她意识到不必掩藏,是一件让人心神放松的事情。而在汉尼拔面前,她从来就不需要掩藏什么。而意识到他了解一切,她感觉到如释重负。现在,她还是要为自己的生命抗争。
她问道:“你说过会放我走,你现在还会放了我吗?”
“当然,我信守承诺。”汉尼拔说,“事实上,如果你不逃走,现在,你应该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林可看向他,试图分辨真假。她想要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却又怀疑他说的是假的。“所以,我是谁并不影响你的决定?”
“不影响结果,”汉尼拔说,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是林可却听的清清楚楚,他说:“做出决定的过程中的理由和分析改变了许多,但是结果就是:我会放了你。”
“为什么?”这倒让林可不解了。她现在头晕的厉害,思维都糊成了一团。“你可以说说看原因吗?那些不影响结果的‘过程’。”
汉尼拔把车驶向大路,他们已经走出了荒野。
“我的目的不是杀人。”汉尼拔说,“相对于夺取外在的生命,我更喜欢分析人的内在。这样说吧,比起杀死你,我更想看到你活下去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在发生了那一切之后,你会做出什么样的改变,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达到精神上的平衡——你会封闭自我吗?会噩梦不断吗?你会成为反社会暴力狂吗?”
“我会吗?”林可也开始好奇起来,她说完又问道:“我应该成为那样的人吗?那样真的会让我达到某一种心理上的平衡吗?”
汉尼拔瞥了她一眼,她的眼中闪着亮光。如果从病理学角度来分析,她应该早就患上反社会人格障碍,但是她显然没有,那也是他好奇的一部分。
“这么说吧,”汉尼拔梳理了一下思绪,虽然坐在驾驶座上,却有种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的感觉,旁边是他的患者,现在,她展现了自己的内心,而他有义务帮她解读。“不如,我们将阿比盖尔·霍布斯、维洛·吉布森作为个例,排除你的因素,单纯地从家庭背景和社会角度来分析。”
林可点头,这样的思考可以让她暂时从肢体的疼痛上转移开注意力。
汉尼拔说道:“阿比盖尔·霍布斯的父亲加勒特·霍布斯是一个连环杀人犯,他对阿比盖尔的影响是巨大的——他教她狩猎,屠宰动物,也教她‘尊重死者的每一部分’。阿比盖尔是受到被动驱使,但是她的内心里对发生的一切是知晓的。这样的成长环境和家庭教育以及遗传基因影响,她本应该成为一个杀人者。”
林可回忆起《汉尼拔》的剧情,如果没有她,阿比盖尔确实会杀人,而且对杀人的感觉是非常“享受”的,她的内心里确实住着一个杀人犯。
汉尼拔没等她思考完又继续说道:“而维洛·吉布森,我看过资料。6岁目睹父母惨死,血液和残肢横飞,在一个幼年儿童的心里会造成不可磨灭的阴影。维洛和温顺的养母并不亲近,和父亲相处的时间占据了整个青少年时期。而养父崇尚暴力,宣扬合理的暴力。这样的教育下,你想,她会成为怎样的一个人?”
“……”林可说不清。虽然她是以空白的状态变成了6岁的维洛,但是她觉得自己内心深处还是遵循着自己已经定型的道德底线的。也许,这也是为什么她揍了许多人,却没有杀死任何人的原因。
“从病理学角度分析,她们都会变成反社会暴力狂,但是她们没有。当然,人性是很复杂的,人在选择自己的道路时也面临许多选择,而一个选择,就决定了一条道路。”汉尼拔说,“不过,既然这两个人都巧合地与你发生了某些关联,你也是‘选择’之一。”
“所以,我带着她们走上了别的道路。”林可说。
汉尼拔点头,又说道:“相互的,她们的经历也会对你产生影响,那么你为什么仍然在灰色边缘,没有直接走入黑暗呢?你想过原因吗?”
林可摇头。她有能力杀死那些让她遭遇死亡的人,比如汉尼拔,但是在此之前,“杀人”这个观念从来不会真正意义上的冒进她的脑子里。“看来,我也不喜欢夺取别人的生命,”她开玩笑般的说道:“也许是因为我太胆小了。”
“胆小会让你恐惧,而恐惧正是让人变得疯狂暴力的原因之一。但是你没有,或者说,你克制住了。”汉尼拔又说,“我觉得,信念才是支撑一个人的最强动力。但是那又不一定是某一个固定的东西——有人为了复仇而耗尽一生,有人因为有了信仰而觉得生命充满了意义,而有人只追求一生安然……你呢?”
“什么?”林可问。
“你呢?你在痛苦绝望的时候,念叨最多的是什么?有时候会产生怀疑,甚至想要放下,却发现根本无法放手。”
林可愣愣的看着汉尼拔。她知道他也有这样的东西,即使他的心有时候冰冷残酷,但是他也有自己放不下的东西,那会是他走向黑暗的原因吗?
“我想,你已经有了答案。”汉尼拔说。
林可微微抬起嘴角。她确实有了答案,一个名字呼之欲出,那是她变得脆弱的原因,也是她变得坚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