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澜。”他轻轻的唤了一声。
那女子觉出不对劲儿,猛的扭过身子:“谁?”许是知道来者乃是故人,芷澜的声音也很轻,轻的让人听起来有些飘忽虚幻。
“真的是你。”萧风慢慢的站了起来,即便认不出芷澜的容貌,也到底能分辩出她的声音。这声音仿佛从来就没有变过,一如从前般悦耳动听。且是他最最熟悉的声音。
“萧风?”芷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芷澜忙道:“进来再说。”
萧风从虚掩着的门进来,随手将门关紧,未免有人站在窗外偷听或者偷看,他随手将窗子也关严实了好些,寻了一处看不见的死角站着,压低嗓音道:“一别数年,没想到再见竟然是这样的情形,你还好么?”
芷澜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脸,垂首:“好与不好,你又不是看不见。”略微仰起头,芷澜的目光里满是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又怎么能认出来是我?是不是你知道什么?”
“你还是那么聪慧伶俐。”萧风和她说话的时候,口吻如同昔年一般,竟然一点也没有变。
“别绕圈子了,有什么你直说便是。”芷澜往前走了两步,也是轻声细气:“你到底有什么隐瞒我的,又为何要冒险来这里,你知道什么,告诉我?你说呀……”
长长的叹了一声,萧风却吐不出满腹的苦水:“当年若是你跟了我,便不再是如今的境况了。”
芷澜冷笑一声,以无比锐利的眸子瞪着眼前的萧风:“我是四爷的通房婢,是皇上的暖床婢,你以为你能要得了我么?四爷不要我,我就兴许会被赶出王府,找个姑子庵修行。可皇上不要我,我就只有一死,如今能保住性命苟延残喘已经很不容易了。你怎么还要来这里,说这些异想天开的话,不觉得无趣么?”
“你说的对。”萧风垂下头,略微有些丧气:“我从来就给不了你要的。”
“皇后恨毒了我,不但给我喝下毒酒,还毁了我的容貌,她是想我死也死得没有面目见人。若不是傅恒救了我,恐怕你如今见着的只是一具尸骨,黄中带黑的尸骨。”芷澜的整张脸就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以至于那泪滴才流下来,就被遮挡住,看不见晶莹。
“到了今时今日,你还以为是皇后毁了你的容貌么?”萧风有些沉不住气,声音也不禁略微高了一些:“是傅恒,他为了能让你安心的呆在他身边,才这么做的。当日,我尾随他身后,看见他从乱葬岗将你救出来,给你服用了解药不说,还……毁了你的脸。”
“什么?”芷澜惊恐万状,瞪大双眼道:“你说是傅恒?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对他虽然没有半点情分,可他是真心在意我的。否则他怎么肯将我这个祸害留在身边这么多年?”
“他是在意你,正因为在意你而变得自私凶残。一方面不想你死,一方面也不想你找皇后复仇。还有最紧要的一方面,那便是他不希望你暴露。毁了你的容貌,就可以三全其美了,即便东窗事发,让皇上瞧见你了,皇上也认不出你是谁。”萧风轻轻走上前去,猛的一把扯下了芷澜脸上的纱:“若此,你就能安安心心的待在落月阁了,是不是?”
第五百四十四章 :小槛冬深未破梅
芷澜听了萧风的话,仅仅是一瞬间的惊愕。惊愕之余她很快的恢复了镇定,松开了捂着面庞的手。绡纱已经被萧风扯掉了,她满是伤疤已经走样的面容,就这样呈现在他面前:“是你要看的,别怪我吓人。”
尽管萧风想到了千万种可能,想到芷澜的容貌会有多么的狰狞可怖,可当他看见那张再不复从前美貌的脸,他的心还是刀绞一般的疼。泪水不听使唤的噙满了他充血的双眼:“他不是很爱你的么?他怎么能下得去了手?”
“那你呢?”芷澜含泪对上萧风满是怨恨又充斥着怜惜的目光:“你不是尾随他身后么?你不是看见他种种所为么?你又怎么人心不救我,由着我变成这个样子?”
这话问的萧风有些哑口无言,他当时的确是想冲出去的,迟疑以及哑忍,也是他自卑他别无选择惹的祸。“我能怎么样?我没有富察傅恒那么好的出身,我也没有能当上皇后的长姐。虽然我侍奉在皇上身边数十年,可那又能如何?你也瞧见了吧,皇后随随便便用了点儿手段,就使我妻死子死,家破人亡。”
半晌的沉默,两个人均没有再说什么,末了,萧风转过脸自嘲道:“万般皆是命,即便我救下你,也保不住你。除了看着傅恒带你走,我别无他选。”
轻轻的闭上眼睛,芷澜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话说起来真真儿是一点儿也不假。”
“好一个万般皆是命。”芷澜的双眼里只有空洞洞的漆黑,这些年,她拼命的忍,拼命的躲,拼命的想尽办法让福晋成为她返回皇宫复仇的踏脚石,可原来这一切都是徒劳。以她这张脸,想要夺回从前的一切根本是痴心妄想。“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一场旧相识,我不希望你一直蒙在鼓里,更不希望你再做重返皇宫的梦。”萧风毫不避讳:“皇后与富察傅恒害的我一无所有。如今皇上虽然用我,却早已不复当年的亲密无间与信任,我在他们眼里,既是个没有用的人,又是个卑鄙小人,和你一样,我也不甘心。”
芷澜冷哼一声,重新将垂下的面纱蒙在脸上:“我能帮你什么?在傅恒的饭菜里下毒还是也暴露自己的身份,让皇上治罪于他和皇后?”
“前者太便宜他了,后者对你不利。”萧风虽然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喜欢芷澜,但他能确定,在自己的心里,始终不希望芷澜有事,不希望芷澜死。“我是不会做的。”
“哦?”芷澜眼尾瞟了一下窗外,似乎有人来,便警惕的示意萧风藏到内里间儿的黄杨木柜后。“是谁?”
“妹妹,没打扰你休息吧?”妙芸就着木妍的手缓缓走了进来。
“福晋安好。”芷澜敛去所有的伤怀,恢复了一如往常的神色:“终日也是这么过的,平静至极,哪里有什么打扰不打扰之说。我就盼着福晋能过来坐坐,说说话,也好比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厢房好许多。”
“那就最好了。”妙芸环看一眼厢房内,见没有人在,不觉诧异:“怎么不见木婕陪着妹妹?”
“晨起想喝梅花酒了,天寒地冻的,煮这酒是最好不过,就让木婕去收集梅花上的露珠了。”芷澜扶着福晋坐下,不禁问道:“瞧福晋一脸的喜色,可是有什么好事情?”
“若不是好事情,我也不会来麻烦妹妹。”其实论及年龄,芷澜要比妙芸大许多。但因着身份的缘故,妙芸从一开始便唤芷澜妹妹。实际上,妙芸也不知道芷澜真实的年龄。“皇上将六阿哥养交给皇后娘娘抚育,我听爷说起,已经抱去长春宫好些日子了。这些天天气好了点,我便想着入宫觐见皇后娘娘,瞧一瞧六阿哥去。”
芷澜的心隐隐作痛,面上却佯装平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她被关在这落月阁,这么多年,关于皇宫里的点点滴滴的消息,不是听福晋说,就是靠木婕打探到的。当然,虽然这只是点点滴滴的一些,长久的汇集于心,也早就如同水滴石穿,留下了不浅的痕迹。
“果然是极好的事情,皇上疼惜皇后娘娘,就是爷的福气。福晋能时常陪伴在皇后娘娘身边,也是咱们府里天大的福气。”
“说的是呀。”妙芸对着镜子瞧了一眼,转首赧笑道:“这么多年,我入宫的穿戴配饰,都是你替**持的。就连送给皇上皇后什么的样礼物合适,也都是妹妹你在费心。这回,又得劳烦你了。”
“福晋客气了。”芷澜想了想:“冬日乃是静岁,有缝六阿哥抚育在长春宫之喜,福晋可以着橘红色旗装入宫,既有喜庆之意,又显示福晋与皇后娘娘乃是极为亲厚的,感同身受般欢愉。至于配饰,敢问福晋一句,入宫的日子定下了么?”
“三日后。”妙芸很赞同着橘红色的旗装,脸颊生出了淡淡的粉意。
“皇后娘娘素来崇尚节俭,不喜欢太过奢靡的金银珠玉。不如这样,福晋遣侍婢将合意的饰物奉来妾身房中,让妾身逐一择选,或是亲手制作合适的,供福晋佩戴。”芷澜笑意渐渐浓了些许:“衣饰得体,才显得福晋更加有心。”
“妹妹总是最稳妥的,有你替我拿主意,我是真真儿的放心了。就按你所言为好。”为显得谦和,妙芸略微为难道:“真是要劳烦妹妹了。”
芷澜见她要走,便起身相送:“福晋别说这样见外的话了。若非还能为福晋操持这些事情,妾身真是要成了废人了。”
轻轻拍了拍芷澜的手背,妙芸道:“那妹妹好好歇着。”
“福晋慢走。”芷澜送了妙芸出去,才回到厢房之中,掩上门。
萧风小心的出来,脸上竟然浮现了一抹笑意。“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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