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默然无声,神色不一的垂首不语,像是根本没从自己的愁绪里挣脱出来。
兰昕慨然一叹,语气柔和了不少:“既然定下来了,你们也都别拘着,尽可以吩咐奴才们打点好,早些迁宫而居。待明日一切安顿好时,本宫自然会领着你们前往慈宁宫向皇太后请安谢恩。有什么需要遇着什么难处了,皆可以和本宫说,都清楚了么?”
金沛姿眸光黯淡,点了下头,轻到旁人都没瞧出来。唯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一下头,点得有多么艰难。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连嫔位都是她的痴心妄想。皇上竟然仅仅让她做了个贵人,没有封号,没有寝宫,寄人篱下的日子,当真不及府中一半。
苦闷、委屈都不是最让她心痛的。金沛姿心里凝聚着一股恨意,撕扯着她七零八落的心房,一点点从她的骨缝钻进去,吞噬掉骨髓。中空的何止是心是恩情,根本是她的全部。茫然与麻木交织的情愫,让她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怨天尤人不是她金沛姿的性子,她要做的,是慢慢的站稳,一步一步的往上攀。如此想着,金沛姿缓缓的笑起来:“娘娘放心就是,奴才们手脚麻利,自然会打点的妥妥当当的。”
第五十七章 :问渠哪得清如许
听了金沛姿的话,苏婉蓉甜美的笑了起来,眼里闪烁的泪光,让人分不清是哀凄是不甘还是于愿足矣的感动。‘.偏是她最会讨巧,说着让皇后舒心的话:“皇后娘娘,婉蓉心想,皇上给嫔妾等的位份虽说不同,可待咱们姐妹的心却是一样的。且说,从前潜邸到皇宫,咱们一路伺候在皇上身侧,感念的不正是皇上与皇后的恩泽眷顾么。除此之外的,嫔妾倒也不在意。”
这话显然难逃“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宫嫔里难免有人轻蔑,难免有人鄙夷,却没有人敢出声。似乎谁都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册封是皇上的心意,谁在这个时候意气就是对皇上有气。
当然,在场的宫嫔是很想反驳这样刺耳的话,可谁也不愿让旁人拿自己当刀子,捅苏婉蓉的身子。毕竟嫔位而已,不至于。
真正该挨刀子的那一位,不是极有自知之明的没有来么!
兰昕赞许一笑,诚然道:“婉蓉这话与本宫不谋而合,虽说皇上给你们的位份不同,可待你们的心到底没有什么不同。”心里觉得这个苏婉蓉远比想象中沉静的多,她若是凡事循规蹈矩那就好了,反之只怕后患无穷。
城府太深之人,一旦有所图谋,就不会是寻常的是非。
谋算旁人,并非兰昕的本意,可她也不得不防着些。倘若她这个正宫皇后连这座后宫都看不住,那么她还怎么算是尽了力帮衬自己的夫君,成就千秋万事之基业?贤内助,不该只是做做母仪天下的样子。
兰昕转眸一想,笃定人总有弱点,于是软言对苏婉蓉道:“入宫好些日子了,先前因着先帝丧仪之事,抽不开身。本宫也有许久没去阿哥所看几位阿哥了。婉蓉,等会儿你陪本宫去看看可好?永璋必然也想额娘了。”
苏婉蓉闻言,欣喜的点了点头,泪光更甚:“多谢娘娘体恤。”
其其格苦苦一笑,沉着头,自言自语道:“心或许是一样的心,人却不是一样的人了。”
黄蕊娥离其其格最近,模模糊糊的听见了她嘴里的话,不由冷冷一笑,抿唇道:“海常在说笑了,心是一样的心,人也是一样的人。来来回回,没有什么不同。”略微向其其格倾了倾身子,黄蕊娥几乎气声道:“无非就是帮着常在你,分出了尊卑而已。省得有人总凭借母家福音,当自己多么的高贵尊荣哩!”
“多谢仪嫔娘娘为臣妾费心,其其格受教了。”若换作平时,其其格必然暴跳如雷,反唇相讥,可此时,她柔婉温顺的如一只慵懒的猫儿,没有尖牙利齿,没有亮出锋利的爪尖,只是绵软软毛茸茸的讨人喜欢。她轻柔的拨弄了两下耳垂上的玉珠钳子,再没有其余的动作。哪怕是细微的面部表情,也根本看不到。
黄蕊娥有些吃惊,下意识的皱了眉头,狐疑的问:“其其格,你没事儿吧?”
盼语醉心手里捧着的祁门红,品了好一会儿,不愿开口。这会儿见对面宽坐的两个人奇奇怪怪的让人看不透,这才不得已来问:“仪嫔与海常在嘀咕什么,悄摸声的!似乎挺神秘。”
黄蕊娥清浅一笑,略显恭敬:“回娴妃娘娘,也没什么特别的。”
对于其其格异乎寻常的安静,兰昕也不免好奇,顺着盼语的话兀自说道:“是否在商议迁宫居住事宜?其实海常在你跟着仪嫔住也好,有个说话的人陪子,日子才有滋味儿。”叹一叹,兰昕开解般道:“皇上要务缠身,未必能经常来咱们后宫走动。可能开始这段日子,你们多少会有不习惯。慢慢的,日子久了就也学会适应了。身边儿有个可心的人陪着,缓解孤闷之苦,总才叫人舒坦些。”
闻言苏婉蓉扑嗤一笑:“按皇后娘娘的说法,那嫔妾可真是有福气了,秀贵人与张常在赐居钟粹宫于嫔妾同住,一屋子姐姐妹妹的,可不是热闹极了。”
皇后欣然而笑,宫嫔们又是跟着赔笑,叽叽喳喳个不停,仿佛谁都没有过分在意册封的事。可分明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根或者许多根刺,扎在心房最软最深的位置。
莺声燕语,谈笑风生还是虚与委蛇,盼语一个字都没用心听进去。她的目光缓缓落在揭开了盖子的茶盏里,褐色的茶汤仿佛倒映出她全部的失落与憔悴,那么灰暗无光,黯然神伤,到底还是不及高凌曦黑曜石一样的眸子迷人。眼里看见的,不过是模糊的自己,可心里慧贵妃娘娘艳冠群芳的容颜却清晰可见。
犹如烙在脑子里的烙印,又红又烫,痛不可当。
一番话说完,兰昕看殿上的气氛欢腾不少,沉了脸色叮嘱道:“还有一桩事儿,本宫得提醒你们一声儿。不要以旧时的眼光,看待如今的人。自己身边的侍婢也好,内侍监也好,管住了,看紧了,后宫不是王府,再有什么祸事滋生,本宫铁腕治下,必不会轻纵。”
众人不约而同想起了府中出现龙袍之事,心惊不已,面露凄色齐齐叩拜领懿旨。
兰昕看着对她卑躬屈膝的宫嫔们,心里生出不一样的感觉来,满足道:“罢了,都跪安吧。”
娴妃领头站起身子,领着一众宫嫔退了下去。她自己心里也没谱,这样以她为表率的时候,还剩下多少。这后宫,怕是贵妃的天下了。
苏婉蓉见人都散了,才起身来扶皇后:“娘娘,不瞒您说,嫔妾快有一个月没见过永璋了,心里想得厉害呢!奈何宫规森严,嫔妾也只能托您的福,瞧上这一回了。可永璋打从出生以来,就没和嫔妾分开过……”
“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如此,你也别难过了。现在是你,往后旁人也是如此。”兰昕轻轻拍了拍苏婉蓉的手背,好生安抚:“本宫自然会挑个时候,好好跟皇上求个情,时不时恩准你去看看三阿哥。母子连心,总是牵肠挂肚,也够难为你了。”
“多谢皇后娘娘。”苏婉蓉欢喜的几乎沁出泪来。
兰昕从容一笑,吩咐锦澜先行一步,去阿哥所打点着。柔声对苏婉蓉说:“走吧,早去能多陪阿哥们一会儿。”
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其其格再也掩饰不住压抑的情绪了。天才晓得,这一早晨的,她挨的有多么辛苦。
有好几次,她都想放声大哭,甚至不顾旁人的嫌恶,冒死向皇上问个明白。她珂里叶特其其格真就这么惹人讨厌么?
蜷缩在床边,其其格捧着收拾好了的包袱,死命捂着自己的口鼻哭泣,身子栗栗颤斗不止,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手背往下滚,带着温热滑落。而透过窗棂投进来的影子,却正好落在她身前,看似晴朗明媚,可根本感觉不到温暖。
正如她此刻的心,被千万重冰冷包裹,痛的麻木了。麻木过后,亦只会更痛吧。
“小主,您何苦作贱自己,想哭就哭出来吧。您这样,奴婢看着揪心啊。憋坏了可怎么好?”灵澜不忍看她如此,哽咽的劝着,却无济于事。
“不如这样,小主尽可以去求求皇太后。毕竟太后是心疼您的,多多少少,总能帮衬些不是么?”灵澜这么想着,稍微用劲儿的晃了晃其其格的手臂:“皇上仁孝,必然肯听太后的话。”
其其格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没用的,灵澜,我是骄傲,是跋扈任性,可我并不愚蠢。太后帮我,只因为于府中时,我替她办了些事,盯紧了府中各人。那时候离得远些,太后依附着我的身份,才对我疼惜几分。仅此而已。”
灵澜不明白,亦不愿相信实际上失去太后的庇护,竟然是朝夕间的事儿。“现在不是一样么,小主依然可以为太后效劳。”
“但显然高凌曦更有用些。她不仅仰仗母家的殊荣,更得到了皇上的心。太后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其其格扬起头,不愿再扮演弱者:“这才是我与高凌曦本质的区别。根本与是不是有太后的眷顾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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