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在这个时候,太后驾到了。
雅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一众奴才,不由蹙紧了眉头:“太后凤驾道,你们这样呼呼喝喝的,成何体统。”
“不碍的。”太后就着眼福的手从肩舆上走下来,只问行刑的御前侍卫中一人:“皇上让赏多少?”
那侍卫不敢抬头,声音恭敬道:“回太后的话,皇上的圣旨是三十杖。”
“已经赏了多少?”太后声调平和问道。
“回太后的话,已经行刑十二杖。”侍卫依旧不敢抬头。
太后唔了一声:“既然还不曾赏完,就继续吧。哀家自去瞧皇上。”
“嗻。”侍卫不敢耽搁,照太后的吩咐继续行刑,于是此起彼伏的叫声又划破了养心殿的宁和之气,直冲云霄。
“太后最喜欢清静,不拦着也就罢了,怎的还不不让他们避讳?”雅福稳稳当当的扶着太后的手,小心的上了养心殿前的玉阶。
太后凤目微虚,含笑道:“皇上的圣意,哀家何必阻拦。何况在后宫里静的久了,也喜欢有点动静的时候。这样好的声音,也并非听过一次两次了,每一回重温,哀家都能感觉到手握着权势的霸气与荣耀。”
雅福含笑道:“太后说得正是。”
“奴才给皇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傅恒迎了出来,一则表示敬重,二则也是不想耽搁皇上与太后说话。
“是春和吧?”太后虚眼一笑:“好些日子不见你了,也长成材了。到底是富察氏的出身,身子硬朗强健不说,桀骜之色不输给你伯父。”
“多谢太后赞赏,奴才愧不敢受。”言罢傅恒谨慎的退开身子,让太后里面请。
此时,弘历也孑身迎了出来。“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起来。”太后笑容亲和,眼尾的凤纹不免深了一些:“哀家好些时候没来瞧你,想得慌,这会儿过来没耽误你看折子吧?”
“皇额娘快进来说话。”弘历亲自扶着太后的手,慢慢的走了进去:“儿子这会儿也没有心思看折子,赏了身边伺候的奴才杖刑,倒是惊着皇额娘了。儿子心中有愧。”
雅福看一眼皇帝身边没有人伺候,便含笑道:“请太后与皇上先说会儿话,奴婢这就去请茶。”
“劳烦姑姑了。”弘历倒是很客气,脸色也比方才好看了些。“皇额娘可觉得儿子毛躁了?儿子就是气不过,身边竟然出了这样鬼祟的奴才,到底是给朕丢脸了。”
太后心里宽慰,皇上同自己说话比从前亲昵了好些。脸上的慈惠之色也渐渐透出来,不紧不慢道:“皇上多虑了。治理朝政与治理后宫是同样的道理,陟罚臧否不宜异同,做错了事情,理当受责。否则皇威何在。”
如此一听,弘历心里也舒坦了些:“皇额娘说的极是。”
“哀家记得,先帝在时,有一年天旱的厉害,致使山东全省失收,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太后像是念叨着过往的细碎事儿,语调很是平和,眉目里也满满都是回忆:“征税不得也就罢了,总不能看着百姓活活饿死啊。先帝宽仁,施惠民之政,打开国库发运救济粮往山东赈济灾民。这本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可谁知,偏偏所托非人,督运粮草救灾的官吏上贪下贪,互相遮掩,将好好的大米换成了米糠,送去了山东各地。这也就罢了,可怜百姓们连这最次等的米糠都吃不饱,无辜的饿死了多少人。”
拿着帕子沾了沾眼尾,太后不忍道:“好在山东布政司还算有良心,表面上拿了受贿钱财,暗中却将实情如实禀明了先帝。你猜先帝怎么着?”
弘历横眉道:“儿子想,皇阿玛心中虽恨,却也不得不留情面,毕竟还得靠这些官吏办事。斩其首脑,令随从之人戴罪立功也就是了。”
太后赞许颔首:“皇上说的极是啊。贪官污吏令朝纲大乱,可先帝还得靠他们办事。谄臣奸佞历朝历代都有,总不能说他们真就一点功劳都没有,只不过是看怎么去用了。皇上以为哀家说的可在理么?”
脑中仔细掂量太后的话,弘历的心境豁然开朗几分:“多谢皇额娘指点,儿子明白了。”
“嗨,哀家老了,又能指点皇上什么了。左不过是皇上别嫌弃哀家啰嗦就是了。”太后再次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人老了念想就多了,总爱想起过往的事儿。先帝在的时候,偶尔与哀家谈论用人之道,也不过是闲暇时说说闲篇的话,到底无关朝政。”
“是,儿子明白。”弘历听着外头渐渐没有了声音,知晓必然是杖刑了了。遂道:“朕防着他们,也用着他们,旁人指望从他们处得知朕的真心,朕又何尝不能通过他们,让旁人知晓朕愿意道明的真心。全凭皇额娘一语惊醒梦中人,语气生气,倒不如以毒攻毒来的奏效。”
太后不住的颔首,满面笑意:“皇上真是长大了,一眨眼的功夫,便不再是额娘怀里的襁褓婴孩儿了。可哀家总觉得昨个儿还将皇上捧在怀里头,怎么也看不够呢。”稍微停顿,太后又想起了什么似得:“哀家听闻海贵人孕中辛劳,害喜的征兆也比旁人厉害,皇上不忙的时候,多去瞧瞧她啊,毕竟是皇嗣,不得不当心。”
第三百三十八章:俄顷风定云墨色
其其格挺着肚子,来来回回的在房里踱着碎步,每走一下都格外的轻柔缓慢,生怕震动了肚里的胎儿,十分的小心。而她脸上明澈慈爱的笑容,却是一点也不含杂质,清透的犹如夏日荷叶上的晨露,晶莹剔透的闪亮动人。
灵澜笑眯眯的走进来,一脸的喜色:“太后方才从养心殿回宫,皇上的御辇就向着咱们永和宫来了。奴婢伺候着小主更衣以备迎驾可好?”
“皇上来了?”其其格眼里喜悦四溢:“更衣倒是不必了,左不过我孕中也不便外出,就这样轻轻淡淡的反而是好。”抚了抚头上的珠花,其其格总觉得有些花哨了:“灵澜,你将压鬓的飞蝶戏芙蓉取下来,换那支好看的石榴簪子给我。”
“是。”灵澜动作也快,手脚利落的将簪子替海贵人带好了。“石榴多子多福,皇上看了一准儿喜欢。”
“事到如今,皇上喜欢不喜欢我倒是不要紧,只要他能喜欢我肚里的孩子就是万幸了。”其其格轻轻的抚摸着柔软的腹部,生怕这孩子受一点的委屈。“我所能指望的,也就是他了。”
“小主,您就别多心了,皇上怎么会不疼自己的孩子。何况皇上待您虽不如待皇后那么亲近,可到底也不曾割舍下不是么。奴婢听家里的老人说过,这孩子可是福气俩人的桥梁。皇上喜欢孩子,必然会对小主越发好的,您安心就是了。”
“但愿如此。”其其格舒心一笑,话音才落,已经听见门外近来的稳健脚步声。“快,灵澜,随我迎驾。”
弘历吩咐李玉不必通传,以免惊了安胎的海贵人。兀自走到内室门外,却见佳人迎了出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其其格的举动十分的轻盈,可哪怕是屈膝这样小的动作,她都是谨慎的不行。
“你有孕,不必多礼。何况这又是在你宫里。”弘历满面笑意,亲昵的托起海贵人的双手:“方才太后来瞧朕,说起你孕中不适,朕放心不下,就过来瞧瞧。可是胃口不好么?”
“让皇上挂心了,臣妾不过是时常害喜,吃些酸梅子、酸枣什么的,也就好了。”其其格温婉贤淑的样子,竟与平时一点不同,眉目间染了一缕慈爱之色,整个人好像忽然端庄起来。再不是毛毛愣愣、目中无人那不讨人喜欢的样子了。
这种改变让弘历觉得很舒心,毕竟唯有端庄懂事,才是他喜欢女子该有的样子。更何况海贵人有着身孕,到底应该长几分稳重了。“从前你在朕身边伺候着,时常任性了些,举动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一般,虽然俏皮可到底少了几分沉稳。现下朕再瞧你,却是大不同了。
自从你有孕以来,性子也变了些,让朕放心不少。朕记得你的位分还是入宫的时候晋封了,待到来日诞下皇嗣,朕便册封你为嫔。做这永和宫的主位才能名正言顺的管理一宫事宜。再不许动不动就那别扭,可到么?”
说着话,弘历轻轻的刮了其其格的脸颊,最终还是将手落在了她的腹部。
“谢皇上恩典。”这个位置,其其格盼了好久,今日有皇上这句话,她也总算是宽心了。但凡事就怕仔细推敲,一旦过了过心,认真的思量起来,终究难受的还是自己。
从前在府上的时候,皇上喜欢的樱格格,就是那样恣意妄为,骄纵俏皮的女子。而再看娴妃,不也是性情刚烈,宁直勿曲的硬朗心思么?还有那慧贵妃,怎的就不是倨傲的性子了,只不过这一份倨傲是隐藏在柔顺的效益之下的,故而显得不是特别明显罢了。
如此说来,皇上不是不喜欢有性子的女子,而是不喜欢自己罢了。
对于不喜欢的女子,皇上只好要求她们成为同一种柔顺的样子。起码看见的时候,陪伴在侧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喜欢的柔顺情调,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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