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算万算,的确疏漏了这一点。弘历登基这几年,可谓风波不断,但他是真的没有想过,皇后才稍微不济,竟然有狠手伸向了嫡亲子永琏。真的如宫里的传闻一般,尽是纯妃所为么?弘历寻不出一点直接的痕迹,与此同时,他也不希望永璋再受苦。
“皇上,敬事房已经将柏贵人抬了来。”李玉见王进保出去,便兀自进来禀告。才走进来,就嗅到一股浓郁的薄荷凉气,心知皇上必然是又头痛了。忙道:“皇上若是身子不适,奴才便吩咐敬事房担待些……”
手掌下压着柏氏之父柏士彩边陲之战,首战告捷请安的折子,料想这会子,朝廷内外不知道对少眼睛盯着自己呢。人人都想看看皇上是如何犒赏功臣的。
想到这里,弘历的眸中划过一丝无奈,身为皇上,许多时候他并非出自真心去疼惜宫嫔。也就不能怪她们之中的许多人,也是怀着同样不良的动机,与自己亲近的。这本是历朝历代均有的史实,看开了反而好些。
脑子里忽然闪过了婉贵人陈氏那略有些无辜的眸子,弘历的心一分一分的晦暗下去,嚯的站起了身子:“无谓让人候着,走吧。”
柏絮妤如何会不知道爹爹胜仗的消息,于是当敬事房来景仁宫传旨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内侍监将她横抬至龙榻上,柏絮妤闭上了眼睛。光溜溜的身子蜷缩在柔软的毯子里,竟然很是畏惧,好像随随便便的一阵夜风灌进来,都是满心的凉意。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获宠,更不想让皇上觉得,给了她些许的恩惠便能让她感恩戴德,满心欢喜的领受皇恩。
于是内侍监才退出去,柏絮妤便尝试着坐了起来。
皇上的寝殿,处处皆是满眼的明黄,无处不显示皇家的威严与奢华,沉甸甸的天子重厚,压得人喘不过气。
缓缓的起身,将裹在身上的毯子一并褪去,柏絮妤一眼就瞧见了皇上的衣柜,也顾不得狼狈与冒犯,迅速的扯了一件如常的水衣套在了自己微微发颤且一丝不挂的身上。
动作才停下来,就听见门外的内侍监提着嗓子吆喝一声:“皇上驾到。”柏絮妤连忙一个飞身,弹跳着奔上了龙榻,将身子卷进了方才的毯子里,紧张的闭上了眼睛。慌忙间她忘记了关上樟木柜门,翻动的痕迹格外明显。
于是弘历一走进来,便觉得有些奇怪。
李玉等人,仅仅是留在门外并没有跟进来。内寝之中,顿时只剩下皇上与柏絮妤两人。
好半天没有听见动静,柏絮妤微微睁开了眼睛,却忽然发觉,皇上就在近处,正直直的看着自己。
“皇上万福金安。”柏絮妤一时心慌,整个人猛的坐了起来,毯子是才裹在身上的,却没有裹紧,顺着皇上丝滑的水衣,轻轻掉落,露出了一片淡淡的明黄之色。
“你的嬷嬷就是这样教你侍寝的?”弘历诧异却并没有动怒,只是不解的看着眼前的柏氏,似乎很想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柏絮妤摇了摇头,谨慎而恭敬:“回皇上的话,嬷嬷并非如此教授臣妾如何侍奉皇上。而是臣妾自己以为……”
“你以为什么?”见她略有些吞吞吐吐,弘历顺势于床榻坐了下来。
咬着唇瓣,柏絮妤沉了沉心气,徐徐道:“臣妾斗胆揣测圣心,以为皇上必然是不想听假话的。既然如此,臣妾也不想欺瞒皇上。从入宫至今,也有半年了,皇上从未想起臣妾来原也无可厚非,可偏是家父立下战功,臣妾就恩准侍寝,实在……”
弘历一听便明白,随即冷哼一声:“柏氏好大的胆子,揣测圣意便也罢了,竟然还怨怼朕一直冷落于你。于是乎待朕想起了你来,便要以你父之战功作为回绝朕的由头么?”
“臣妾不敢。”柏絮妤听着皇上的语调虽然凉薄,但起码没有震怒。而字里行间,似乎饶有兴味,想必是自己的举动言辞依然引起了皇上的注意。如此甚好!柏絮妤少不得暗自庆幸,可得意之色全然压制于心,外表硬是不敢显露分毫。
“为着皇上的圣明着想,臣妾宁可不侍寝。”柏絮妤将唇瓣要紧,面色坚韧道:“虽然臣妾的心思与六宫其余姐姐的没有什么不同,也的的确确是以侍奉皇上为荣。但若然皇上不是真心喜欢臣妾,而是将臣妾作为一件笼络将士之心的工具,那么絮妤宁愿抗旨不遵,也不想白白占这样的便宜。”
跋扈的见得不少,如海贵人之流,总是目空一切的。倨傲的也总不在少数,从前的哲妃便是最会仰仗自己身份刁难旁人的了。这些女子虽然都有些性格,可弘历总觉得轻浮了几分,并没有真就心疼到骨子里去。
反而这柏氏,牙尖嘴利,当面也敢口无遮拦,还真就是不怕自己震怒而处置了她。弘历眉目之间凛起深深的凉意,目光也变得严肃了几分:“如你所言,朕便是要仰仗你父亲的战功才能稳稳当当的坐在乾清宫里听政了?”
柏絮妤发觉皇上的口吻不如方才柔和,顿时心中一惊,连忙起身跪在了龙榻之上:“臣妾冒昧,口不择言,可臣妾并非是这个意思。对皇上而言,翻牌子侍寝,几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对臣妾而言,成为皇上的宫嫔是一辈子的大事。
皇上不仅是天子,更是臣妾的夫君。夫君心里若没有臣妾,那絮妤这错嫁还有什么指望。可尽管如此,臣妾还是希望皇上能以诚相待,莫要虚以委蛇。臣妾宁可孤清,也不要虚假的情分。”
“李玉。”弘历听完了柏氏的这番说辞,想不生气都难。“朕小有不适,将柏贵人送回宫去吧。”
这便是柏絮妤自己所求才得来的“殊宠”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总归心里还是很失望的。原以为皇上会因为她这番“直言不讳”而对她青眼有加,可事情往往事与愿违。当然,柏絮妤也并不气馁,相信从来没有谁敢这样对皇上说真话。
想必也因为这一番“真言”,皇上一准儿会记得她,这便是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之一了吧。“皇上是水衣……”柏絮妤扯了扯自己套在身上的衣裳,眸子里闪过一丝尴尬。
“既然你喜欢,朕便送了你。”弘历自然没有强迫她脱下来的意思,反而吩咐李玉:“好好送柏贵人回去,今日便真是委屈了她。”
“嗻。”李玉自然不知道方才柏贵人那番惊天动地的言辞,可从皇上奇怪的神情之中,他已经猜到这柏贵人出手不凡了。能在第一次侍寝,且未遂之时,就给皇上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想必她是不简单的。人恭恭敬敬的送出去,他随即转首欲告退,却分明瞧见皇上眼里的一丝赞赏。
次日一早,慧贵妃便侯在了养心殿等着皇上下朝。
因是陈进忠陪着皇上去了乾清宫,高凌曦正好拉着李玉闲话。“本宫听闻皇上昨个儿微有不适,连侍寝的柏贵人也送了回去,心里实在不宁。敢问李公公一句,皇上是怎么个不舒坦,何以没有传召御医侍寝?”
李玉躬着身子,轻缓一笑:“慧贵妃娘娘切莫忧心过甚,皇上无非是看了一天的折子有些困倦了。想着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就没有劳动御医来瞧。您也是知道的,若是养心殿传召了御医,想必太后与皇后哪里都得惊动。”
高凌曦点了点头,想着也确实如李玉所言:“是了,端慧皇太子薨逝,太后与皇后均伤心不已。皇上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可本宫还听闻了一条略有些无稽的传言,说皇上不大喜欢这个柏贵人,公公眼明心亮可觉得确有其事么?”
第二百四十九章: 独倚阑干人窈窕
李玉跟在皇上身边办差,不当说的话,自然是一个字儿也不敢往外漏。毕竟皇上是不喜欢多嘴奴才的,但凡能谨慎的事儿,自己也必得精心谨慎着掩饰过去。“慧贵妃娘娘恕罪,奴才是真没瞧出来这一层。奴才到底是奴才,哪里能看透这些个儿女情长……”
赧笑着垂下头去,李玉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憨厚至极,并没有太多伶俐的心思。
高凌曦瞧着他不肯说,心里反而更是这般觉得了,便也不再多问。“这会儿皇上还未下朝,本宫也就不等了。皇上日理万机,身边有些可心人伺候着,本宫也就安心了。”
“奴才一定叮嘱皇上趁热喝,慧贵妃娘娘安心就是。”李玉松了口气,瞧着慧贵妃不欲多留,也觉出她是个聪明人。只是聪明人都有同一个毛病:聪明反被聪明误。
昨个儿皇上这里才送回了个贵人,今儿慧贵妃就寻了个由头亲自来查问,多半是盯着养心殿太紧了。皇上的性子必然是不会喜欢的,倒不如娴妃这般大智若愚的好。皇上喜欢不喜欢那柏贵人,早晚一目了然不是么!
从养心殿出来,碧澜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娘娘别怪奴婢多嘴,这样冒冒失失的前来,是不是太着痕迹了。其实六宫里头,谁不疑惑昨晚上的事儿。娘娘何必做出头鸟,非要亲自来御前探口风呢?”
高凌曦微微笑着,眸子里呈现出好看的流光,迎着春日里最柔和的暖金色,溢彩缤纷。“你也会说了,六宫里无人不好奇这件事。既然如此的声势浩大,倒不如有我来借这股东风。也好顺道让人看清楚了咱们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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