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昕轻蔑的笑了笑,捏着帕子拭了拭已经干涸的眼尾,并无泪意。“其实这一切,都是皇上的主意。”还是把藏在心底好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只为着这一吐,兰昕顿时觉得压在心上的石头,轻了许多。
而对于盼语来说,心里的污秽非但没有轻,反而随着那话在脑中明澈过来,胸口更加窒闷的厉害了。“四爷为何如此啊,臣妾不信。”她略带孩子气般的执拗,此时显得很让人伤感。
是出于对夫君的维护,还是不肯为自己的过失开罪,盼语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她真的不信皇后的话,亦不愿意再听下去。“皇后娘娘若是没有其他吩咐,臣妾想先行告退了。”
“娴妃几时变得这样沉不住气了?”兰昕没有恩准她跪安,反而慢慢的接着往下说。“四爷对樱格格是真的动了心的,正因为如此,才不能忍受她的背叛。那樱格格,原本已经有了心上人,且还预备夹带私逃,与那人逃离京城双宿双栖。”
盼语登时一惊,竟然以为自己是在听皇后说着戏文。“娘娘,这怎么可能。宝亲王府岂是说走就走的地方。”
“其中的详情,本宫不想多费唇舌解释给你听。但有一样,樱格格失踪之后,四爷只是象征性的让人去寻,并未知会顺天府着手调查,这你也是知道的。”
盼语还是不情愿的点了点头,皇后说的这一点,正是此事当年最大的疑惑。她根本就弄不明白,为何四爷这么在意樱格格,却草草的将她以失踪论,从此不再提及。难道真的是皇后所言的这般?
兰昕瞧着娴妃已经入了迷,轻咳一声,复又继续道:“而数年未曾找到樱格格本人,府中也无人再提及。即便是皇上登基为帝,史册上,亦没将樱格格的失踪当成是暴毙、薨逝处置,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说,皇上连死后哀荣也不想赐给她么?”盼语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皇上真的就这么痛恨樱格格么?”
“不错。”兰昕笃定的应声,底气颇足。“皇上嫉恶如仇,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哪怕是小小的污秽,也绝不能纵许放任。你且看婉贵人便知。她不过是旧情难舍,人之常情的落了几滴泪。可她的前程、荣宠甚至家族都因为她这几滴泪,毁于一旦了。”
盼语终于弄清楚,皇后这一席话是什么意思了。“娘娘苦口婆心的训诫臣妾,无非是希望臣妾收敛脾气,不要再做出令皇上难以容忍的事情了!其实娘娘您大可以直说,何必兜圈子说了这好些从前的旧事呢。”
兰昕玩味儿一笑,轻挑的扬了扬眉毛:“平铺直叙,娴妃你听得进去么。即便听得进去,你又怎么会更深一层的看尽皇上的真心。当年樱格格的恩宠比起你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吧,她不是一样死的很凄惨么。先是脸颊溃烂发疯,后来直接毙命,你又赐了她一卷草席,随随便便裹起来就埋了……”
猛的站起身子,盼语惊恐的对上皇后的眸子:“皇后娘娘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从当年,您就一直暗中观察臣妾的一举一动?连臣妾怎么处置樱格格的尸首你都……”
“天子是无所不能的。本宫近旁伺候了多年,也总算能学会一招半式。”兰昕没有盼语那么认真的表情,只是垂首兀自说着心里的话:“本宫当年让你着手去办此事,一来是看中你有这个能耐,二来亦是希望你能好好的陪伴在本宫身侧。时至今日,本宫不改初衷。你与慧贵妃之间,本宫依然倚重于你。”
一时无语,盼语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皇后,不知道是该千恩万谢的道一声感激,还是冷笑着与她决裂,从此分庭抗礼,各自笼络圣心。再不必依附皇后,做一个言不由己的傀儡。
想到这里,盼语忽然又觉出奇怪来:“慧贵妃从前,也就是出身不如臣妾,且说她笑面迎人,又最能吃准皇上的心性,比起臣妾的执拗,不知死活好得太多太多。盼语斗胆问皇后一句,为何娘娘不喜扶植她效力,反而对臣妾这般包容?”
“问得好极了。”兰昕就是等着她这一句问。没有即刻打她的话,却对上她温润而透着倔强的眸子,看了好一会儿。“这些年,皇上身边儿的女子,来来去去总也不少。本宫品着,皇上待你是最与众不同的。试问一个再聪慧的女子,若是得不到皇上的心,本宫扶植在侧又有何用?”
盼语闻听此言,一下子就怏了下来。她不敢正面回应皇后的话,是因为她从来不觉得皇上对她有这般不同。“多谢皇后娘娘坦言相告。”
兰昕看了看天色,心里的不忍又徐徐的腾升起来。“娴妃方才不是说乏了么,那么早些解决了当解决的事儿,也好回宫歇着。”
“当解决的事儿?”盼语一个激灵:“皇后娘娘,您是说乐澜?臣妾斗胆猜测,皇后娘娘您一定应承了她出宫,为何要出尔反尔,您明知她已经有了身孕……难道这样可怜的女子不值得同情么?再者说,偷偷将乐澜送出宫,对您来说根本是易如反掌之事。
慧贵妃在臣妾这里吃了亏,想来也必不敢再将此事闹大。”说着话,盼语轻轻的跪在了皇后面前:“求娘娘看在臣妾的份儿上,就饶恕了乐澜吧。她是有罪,但罪不至死,何况孩子是无辜的。”
“住口。”兰昕不愿意再听她啰嗦下去:“若是她没有说出那番话出卖你,本宫已经将她送出宫去了。可对于这样不忠不义的奴才,本宫没有那么宽的胸怀。谁又能保证她往后不会再对旁人提及此事了,为保皇家尊严,皇室隐秘不外泄,最好的法子娴妃你清楚。”
站起了身子,兰昕冷着脸色道:“娴妃知道该怎么将功补过,断魂酒本宫已经备好了。乐澜与你主仆一场,你就替本宫送一送她吧。自然,本宫绝不会食言,待她死后,本宫定会命人将她的尸首运送回乡。”
第二百零一章:鸾琴凤乐匆匆卷
索澜领着娴妃穿过长春宫后花园,缓慢的走上一条竹林掩映的小路。
铺就地面的鹅卵石并不算平坦,盼语总觉得脚下的每一步都很吃力,一个不留神,随时都会扭伤脚踝。身后还缀着两个脸生的内侍监,手里分别捧着精致的小菜和皇后赐下的琼浆玉液。这时候没有人来扶她,再不好走都得是她一个人默默的走过去。
看出娴妃的拖沓,索澜轻微的卷了卷唇角:“娘娘这又是何必呢,各人有各人的命,若不是她自寻死路,这会儿皇后娘娘已经将她送出宫去了。不瞒娴妃娘娘,就连预备送她出宫的马车都预备了。”
“只差这一步。”盼语懊恼的不行,泪珠子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早知道我便不同她赌气,让桂奎将她截住,带回承乾宫去。见不着皇后,说不出那番罪恶之言,便不会落得如斯田地了。”
索澜看着娴妃是真的心痛,禁不住鼻子也泛起了酸意。“奴婢明白娘娘您的苦衷,可奴婢并不赞同娘娘您的做法。乐澜带回了承乾宫又如何,她的心不向着你,早晚都会有背叛您的一日。更何况与侍卫私通是满门抄斩的死罪,皇上必然不会恩准什么赐婚的。
娘娘该明白,皇后娘娘这么做,亦是为了您好。为了区区一名罪婢,您犯不着再与皇上起争执。”
盼语并不赞同她的说法,亦不想再与她苦辩,只轻蔑道:“那本宫就要问一问索澜你了。倘若是你呢,你若是做了违背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倒头来,你是会奋力求生还是甘愿求死?”
“娘娘的问题尖锐,奴婢不敢妄言回答。”索澜不会来虚的,事实上她的确是没有经历到这些。人没逼上绝路的时候,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反抗。正因为如此,她不想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不会背叛皇后,亦不愿意作假佯装自己多么的忠心。
“可奴婢能肯定一件事,皇后娘娘是奴婢唯一的主子,但凡是主子有吩咐的事情,奴婢都得认认真真的办好。”索澜伸手指了指前面的厢房:“娘娘请看,就是那间门外站着两名内侍监把守的那一间。奴婢不敢耽误娘娘与乐澜话别,就在这里等候了。”
忽然觉得没有选择余地的事情,真真儿很糟心。盼语轻轻的点了点头,兀自迈着沉重的步子,缓慢的朝那厢房走去。
索澜留了个心眼儿,对捧着琼浆的内侍监道:“你就在门外好好的听着,若是娴妃力有不逮,你便替她送乐澜一程。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决不可草率。”
内侍监小心的点头,更加谨慎的捧着手里的毒酒,一步不离的跟着娴妃走了过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盼语再一次见到了乐澜。
乐澜很平静的坐在床榻上,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嘴角还留着一抹慈祥的笑意。却在娴妃推开房门走进来的那一瞬间,凝结成一朵僵硬的冰花。随时会被晒化了,烤干了,吹尽了的冰花。“娴妃……娴妃娘娘,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会是我?”盼语一开口,泪水便涌了出来:“乐澜,你真的好糊涂啊。你相信皇后娘娘的承诺,你说出了最不该说的事情。你可知道,我这唯一一件双手染满血水的事情,正是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去做的。你当着她的面儿,揭穿了她的隐秘,难道你还指望着能活着走出这长春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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