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宗微微一怔,目光朦胧,似有无数的流年岁月在眼前流转,低低道:“就算你说的再有道理,但他终究救过我一命。”
傅宛汀沉默许久,却只化为怅然一叹:“当初你毅然赴京,对我说的也是这句话,你是我祖父收的最后一个徒弟,也是他最喜爱的徒弟,但事到如今,我只能告诉你一句,很多事情,开头总能美好,但结局却极可能惨淡收场,不可能的事情便不要去想,你们二人,原本步伐就不一样。”
孙传宗怔忪片刻,却见傅宛汀悠然转身:“琳妃提醒过我,不要与你多见面,我却总是放心不下,我的妹妹傅宛涵不日将会进宫陪伴,你的身边,的确是缺了个可心的人。”
傅宛汀翩然离开,带起的风如幼燕般扑过孙传宗微微发白的面色,愣神的瞬间,朱祈祯已然几步追了上来:“她与你说了什么,怎么神色这样不好?”
孙传宗退开一步,淡淡道:“她是我的同乡,你自是知道的,不过是闲聊几句罢了。”
城南朱府,邱艺澄款步进了晨曦阁,脸色阴沉如雾霾弥漫,木棉忙起身离座,恭敬道:“夫人安好。”
邱艺澄也不看她,只挥了手让人下去,冷冷道:“你嫁入朱府不过月余,却已进宫数回,怎么,是晨曦阁不如含章宫住得舒服么?”
木棉一惊,忙陪笑道:“妾身不敢,只是含章宫也相当于妾身半个娘家,回宫,只是拜见琳妃娘娘而已。”
邱艺澄微一凝眸,刻薄的笑意在唇边绽开:“琳妃娘娘是嫌伺候的人手不够么?”
木棉不意邱艺澄这般挑衅,却也不恼,只淡淡一笑:“夫人这话错了,含章宫的恩宠向来除了关雎宫无出其右,若是夫人认为含章宫人手不够,那是把摄六宫之事的琳妃娘娘置于何地?”
邱艺澄嗤的一笑,扬眉道:“不用拿你的主子来压着我,说到底,你能进朱府为侧室又如何?朱府,永远只有一个嫡妻。虽然你还比我大上四岁,但在我面前,你不也依然得恭恭敬敬称一声,‘夫人’。”
木棉双手一摊,莞尔笑道:“夫人说的极是,只是妾身嫁入朱府以来,并无对夫人不敬啊。不过,妾身倒也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夫人虽是年轻,但城府极深,看来,在府外的温婉贤淑只是装出来的罢了。”
邱艺澄端过桌上的茶盏轻轻一嗅,嗤笑道:“我只是跟什么人说什么话罢了,不如你察言观色,做得这般细致。”语毕,邱艺澄紧紧迫住木棉镇静的双眸,“只不过,今日我要把话说在前头,我虽不明白你用心如何,但是,若你敢做出什么对不起大人的事情,我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木棉一愣,已然明白邱艺澄并非轻易能糊弄过去的女子,不由暗暗惊叹她素日里做的功夫,在入府前与她几次照面,只以为她是弱柳扶风般的女子,不想心思剔透不说,如今看来,倒也确是有几分狠辣的手段的,倒也算是应和了她武将世家出身的身份。
木棉微一沉吟,已然换了端肃的神色,正色道:“夫人疑我,我自是无话可说,只是,不管你相信与否,我也只有一句话,我既是朱府的人,便没有叛了大人的道理。”
邱艺澄凝神片刻,终是缓和了脸色:“但愿,你我永不会有那图穷匕见的那一日。”
第六十三章 试拂铁衣如雪色(1)
试拂铁衣如雪色(1)
初雪过后,一阵寒过一阵,冬日的气息是越发凝重起来,每每黄昏至夜间,风声霍霍,似呼啸的巨兽在紫奥城内奔突嘶鸣,其声甚为可怖,又兼之连着几日的鹅毛大雪,整个紫奥城是粉妆玉砌不错,但因了积雪未清、路滑难行,朱成璧便免去了六宫妃嫔每日的晨昏定省。
关雎宫,偏殿比翼堂,临窗下铺了两架连理攀枝的梅花檀木香妃长榻,中间设了一对小巧的梅花式光素漆案几,放了热酒小吃,三只青花玲珑瓷的酒杯斟满了甜香的酒液,色泽金黄诱人。墙下一溜鎏金暖窖里烘出来数本天香山茶,红胭胭的花瓣丰满若丝绒,被暖气一熏更透出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朱成璧执了羽扇缓缓扑着那缕缕香雾,只觉得数日间疲倦的一颗心都是舒畅了许多。
舒贵妃懒懒倚着金丝勾玉棉的软垫,着一袭雪青色宫装,只以银线疏疏绣了几朵桐花,倒是格外的清雅宜人,她笑着剥了指间的一枚金橘递给弈澹道:“这样也好,琳妃姐姐倒得了空带了淩儿与真宁来关雎宫,围着小火炉说说话倒有点像桐花台的日子了。”
朱成璧笑着觑一眼弈澹,举起酒杯,轻轻一嗅那柑橘蜜露的清怡甜香,盈盈笑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真当是应景不过的了,只是,桐花台又哪里来的嫔妾?贵妃娘娘怕是嫌嫔妾多余吧。”
舒贵妃闻言忙道:“哪有呢,琳姐姐这张嘴真真是说不过的。”
弈澹亦是失笑,握一握朱成璧的手,摇摇头道:“也是朕素日里太宠着你了,看这油嘴滑舌的,怕是真宁那脾性都是学了你罢?”
朱成璧不依不饶道:“原来皇上如此厌烦嫔妾,嫔妾知罪,这就回含章宫思过去。”
正在打趣,竹语却引了涴汐进来,笑着道:“皇上,舒贵妃娘娘,琳妃娘娘,长杨宫的苏贵嫔娘娘特意吩咐了涴汐送了三盅水晶油皮过来。”
弈澹转一转玉扳指,笑道:“苏贵嫔倒是应景,这样的雪天,喝一盅水晶油皮是最好不过的了。”
朱成璧亦是含笑:“水晶油皮是轻易做不出来的,单说这油皮吧,要取了那水晶豆腐的原汁豆浆煮沸,待到冷却,取了漂浮在锅面上的一层皮来,挑起晾干,才能得到一张,其状雪白剔透、莹润晶泽,真真是如水晶一般呢。”
竹语笑着取过三盅水晶油皮搁在案上:“苏贵嫔娘娘的水晶油皮是兑了冬虫夏草一起炖着的,最能养胃止咳,不过奇的是,这水晶油皮的汤色雪白晶莹,是极为难得的。”
弈澹抚掌一笑:“苏贵嫔的手艺确是绝佳,怕是御膳房都望尘莫及了。”
朱成璧轻轻颔首,从竹息手中取过龙纹描金的调羹递到弈澹手中:“苏贵嫔确实是有心,只是身子却总是不好,也是可怜见儿的。”
弈澹微一沉吟,忖度着道:“她的父亲苏遂信一向是极妥帖的,朕也颇为赏识。苏贵嫔么……”弈澹轻轻敲一敲桌子,道,“前头病了两年,朕也甚少去瞧过她,既然她性子又好,便于正月初一册为昭仪吧。”
朱成璧扬起嘴角,接口道:“是呢,之前宜妃姐姐也说过,六宫妃嫔之位多悬,旁的倒也罢了,九嫔之首也总该是要立一位的,不过臣妾私心里想着,杜容华与苏妹妹都是八年前入宫的,苏妹妹大喜,是否也让杜容华沾沾喜气?”
弈澹嗯了一声,随口道:“既如此,便晋一级为婕妤吧,也是让她父亲放心做事。”
朱成璧闻言是笑容满面,转首吩咐了涴汐道:“愣愣的可是做什么,还不赶紧先替你家主子谢过皇上的恩典?”
涴汐大喜过望,忙跪了叩首道:“谢皇上恩典!谢娘娘恩典!”
弈澹见她喜不自胜的模样,也不由含了好笑的意味:“赶紧回去知会你家主子一声,也叫她好生准备着,到时候册封大典可别失了礼数。”
涴汐会意,起身又福了一福,才满面春风地回去了。
朱成璧徐徐转首,却见舒贵妃低头拨弄着暖炉上的金纽子,忙握一握她柔软的双手,浅浅笑道:“贵妃娘娘不必烦心,即便她们再如何得宠晋位,也终究越不过您去。”
舒贵妃一怔,忙分辨道:“琳姐姐可是会错意了,我倒不是烦心这个,只是……”舒贵妃眉心微蹙,略一迟疑,终究是低低道,“听闻前几日,承光宫的祝修仪是大病一场,差点没能熬过去,我总觉得是过意不去。”
弈澹冷冷看一眼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淡淡道:“当年她领着洛芳仪与潘才人在仪元殿外哭谏,闹得整个紫奥城都不得安宁,怎么没想到会有这一日。”
舒贵妃沉沉叹气,攥紧了帕子恳切道:“她们终究是因为臣妾才被封宫至今,当年虽是为了臣妾能够顺产,不至于受她们的冷言冷语,但是如今,清儿也有四岁了,不如,皇上也赏下一份恩典来,解了封宫吧。”
弈澹微微一震,忙握住舒贵妃的手:“你怎么肯?若是她们出来后仍然处处与你做对呢?”
舒贵妃温然一笑,如澄澈的月华一般柔和:“有琳姐姐在,想必她们不会对臣妾怎样的。”世间,刚虽强硬,但柔能克刚,眼下舒贵妃的款款柔情正如那蜜糖的汁液一般慢慢浸润了弈澹的心,直到那一份刚硬渐渐软和下去。
朱成璧静静捧着手中的纹银莲花盅,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令闻真正是伶俐的,当初夏梦娴在关雎宫安插的细作被自己诬陷了在玄清的鞋底涂了一层蜡、意图造成玄清从假山上摔落,如此,后来才能借着名头撤换关雎宫的侍卫跟宫女,也能趁了那次机会,将令闻悄悄安入,如今看来,她果然是得了舒贵妃的信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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