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澹扬了扬脸,见孙传宗带着人押解了那批刺客下去,缓缓道:“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严审在场刺客,务必吐出林鉴霄背后的余党!”
奕渮闻言,不免露出些为难的神色:“皇兄,刑部尚书乃是林鉴霄的岳父吴念慈,是否应该避嫌?”
弈澹冷哼一声:“且先由你领刑部尚书之位罢。”
如此而言,分明是指定要由奕渮来负责清理博陵侯余党了,朱成璧心中一动,不由把目光投向眼前这个眸光微沉的男子,却听弈澹柔声关怀道:“方才你怎的跑来了?朕有侍卫护着,必然是无恙的,但若是刺客伤着了你怎么办?”
朱成璧一愣,方才明白刚才电光火石间,弈澹已经误解了她的意思,不过,幸亏只是误解,否则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忙低低道:“臣妾挂念皇上安危。”
妍贵嫔怀抱幼子,却见弈澹对自己不闻不问,心中暗恨,不由急道:“皇上,浄儿怕是受了惊吓,正在哭呢!”
弈澹淡淡道:“小孩子么,哪有不哭的。来人,护送妍贵嫔回长信宫,请太医来瞧瞧。”语毕,弈澹又拢一拢朱成璧的碎发,轻轻道,“你的右腿受了伤,怕是暂时行走不便,朕抱你回去吧。”
朱成璧心头一跳,眼角瞥见奕渮似乎正看向自己,微一沉默,恳切道:“多谢皇上挂怀,只是臣妾没事,贵妃娘娘身子弱,想必也受了不少惊吓,皇上先陪着贵妃回宫吧。”
弈澹微微一怔,半是赞许半是感喟道:“那好,朕晚一会儿再去瞧你。”语毕轻轻一抚朱成璧稍显蓬松的发鬓,为她正一正朱雀纹金海棠并蒂步摇,正色道,“玉厄夫人禁足,皇后身子又不太好,等你右腿的伤好了,朕便尊你为三妃之首、赐协理六宫之权,你好好用着手中的权力,得空帮朕看顾舒贵妃。”
朱成璧心头突突一跳,三妃之首只是虚名,倒不算什么,要紧的是手中的权力,饶是心思转动如轮,面容却郑重异常,再度深深叩首道:“臣妾明白,多谢皇上厚爱。”
待到弈澹陪着舒贵妃离开,宜妃与和妃便指挥着殿中的妃嫔、宗亲各自回宫、回府,竹息将真宁与玄淩带到朱成璧面前,朱成璧看到他们脸上仍是一副惊恐未散的表情,好言安慰道:“已经没事了,母妃也没事。”
心中微微一动,转首却见陈恪父子站在不远处,朱成璧忙扶着竹息的手臂慢慢站起身子,郑重行之大礼,端容道:“今日本宫母子三人能够得救,都是陈将军与少公子的功劳,来日本宫必当重谢!”
陈恪连忙行礼,恳切道:“娘娘与四殿下、真宁帝姬乃是千金贵体,万万不容有失,这是属下的责任。”
真宁默默不言,只是看着陈舜一板一眼向自己行礼,他终于是学会了外臣所行的宫中礼仪。沉默的瞬间,真宁不禁回想起方才陈舜飞身相救的情景,那个时候,他离自己并不近,是如何能只一击便击中刺客的头颅?力道之大,那样的大汉都承受不住。戍守边疆之人,自幼便是长在马背之上,果然,比那些白面书生要强得多。
不经意的,陈舜抬起头来,却见真宁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不由心中咯噔一下,心思流转,方才眼见真宁遇袭,不知怎的,虽然之前只有一面之缘,心里却异常紧张,徒手便劈了一根桌子腿下来,抡圆了狠狠砸过去,力道之大,连自己都有些吃惊。
真宁帝姬,但,她毕竟是帝姬啊。陈舜垂下眼帘,跟着父亲缓缓退出了重华殿。
浓妆华服的媃嫔站在殿中,恨恨拽着流苏滚边的云袖,眼见自己精心设计、谋求获宠的舞蹈反而变成了一场行刺的闹剧,心中懊恼不已,又见弈澹陪着舒贵妃回宫,连正眼都没有瞧自己,心中更是怨恨,款步上前道:“琳妃娘娘真是贤德!”
朱成璧淡淡瞥她一眼,不欲与之相争。
媃嫔却不饶口,冷笑一声道:“自然,嫔妾不比娘娘,娘娘已是二子之母,身份自是尊贵着呢!嫔妾素日里多盼着皇上,哪会如同娘娘一般大方,把皇上推到一个摆夷女子的怀里。”
朱成璧嗤的一笑,以冷厉的眼神逼住媃嫔挑衅的目光:“媃嫔,若你想去暴室便直说!本宫赏给你这份恩典!竟敢对正一品的贵妃出言不敬,你不过小小正五品的嫔位,以歌舞起家,若是再这样言语不驯,哪天被赐了一丈红,本宫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媃嫔甚少见到朱成璧如此疾言厉色,吓得面容都扭曲了,到底是禧贵人胆子大些,连忙上前陪笑道:“媃嫔姐姐想是吃了几口酒,酒劲上来了,还请娘娘恕罪。”说罢,忙拉着媃嫔一道跪下。
朱成璧盯着媃嫔满头的珠翠,缓缓道:“既是酒劲上来了,便去宫里好好呆着!没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媃嫔见琳妃没有责罚自己,暗暗松了口气,忙道了是便狼狈地退了下去了。
奕渮眼见媃嫔悻悻离开,含了一丝好笑的意味,走上前来:“娘娘方才真是好大的阵势!”
朱成璧收起疾言厉色,莞尔一笑:“倒让王爷见笑,只是,这几日却是有的王爷忙了。”
奕渮背着手,目光沉沉望着重华殿中逐渐恢复的秩序,一字一顿道:“我心中有数。”语毕,奕渮又关怀道,“娘娘右腿受了伤,方才本王已经差人请了梁太医去含章宫候着,娘娘早点回宫吧。”
朱成璧心头一暖,知晓奕渮是如何按下了心头涌动的怜惜与温柔关怀,铸成一个亲王对妃嫔应有的恭谨态度,微微笑道:“多谢王爷。”
奕渮却只轻轻道:“娘娘得皇兄钟爱,本王关心娘娘理所当然。”
待到回了德阳殿,梁太医已在候着了,经过一番望闻问切,终是松口气道:“娘娘的右腿只是有些淤肿,并不打紧,好好养几天便会无碍了。”
竹息缓了一口气,思索着问道:“博陵侯他们如何会中毒呢?”
朱成璧取过案上的一柄碧玺手串只做赏玩,闻言笑道:“甘州青自是没有毒的,否则殿中的人岂非都会中毒了?有毒的只是那几只酒杯而已。”
梁太医闻言一惊,不由露出几许探询的神色,竹息便挑些紧要的说了,梁太医思索片刻,到底是生出几许感叹:“确实是手段高明,因为殿中众人都倒了甘州青,所以即便博陵侯起先心存疑虑、有所忌讳,也会尽释了,况且,一众后妃、宗亲都在,博陵侯也自会降低了警觉。”
朱成璧徐徐道:“博陵侯负荆请罪后,虽然没有剥夺兵权,但皇上已经瓦解了他的十万兵马,所以陈恪来的真正目的,并非只是勤王,也是为了收编其中的两万兵马,其余八万中,有两万编入了神机营与骁骑营,还有六万则是被各路勤王之师给瓜分了。”
见梁太医若有所思,朱成璧又道:“之前杜广生的死算是歪打正着,博陵侯的几名心腹护送他的灵柩入京,亦是等于将十万大军的指挥权拱手相让,这样环环相扣,临了再安上一个行刺的罪名,如此一来,博陵侯党羽势必能一网打尽!”
梁太医忖度着问道:“即使如此,那皇上为什么还留着玉厄夫人的位分?”
“一则,玉厄夫人是皇上的妃嫔,素日里又多有宠爱,倘若玉厄夫人被废,便等同于宣告天下,玉厄夫人参与谋逆,这又是何其严重的皇室丑闻?”朱成璧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夜风寒凉,全然昭示着属于深冬的彻骨寒意,一点一点渗入肌肤,又侵入五脏六腑,就像当初自己跪在含章宫外,青石板的凉意,也便是这样的弥漫,至今,每逢阴雨潮湿天气,膝盖仍然会隐隐作痛。
朱成璧缓缓吐出一口气,静静道:“二则,皇上并不是一个绝情的人,即便废了玉厄夫人的位分,也不一定会赐死。”
竹息不由急切道:“倘若有朝一日她又东山再起可怎么办?”
朱成璧轻轻一笑,眼中有一丝凌厉的机锋一闪而过,似利刃的锋芒:“你道本宫会留她一命么?”
第二十五章 玉殒香消星夜残(3)
玉殒香消星夜残(3)
一台软红小轿在夜色里慢慢往宓秀宫而去,在经过千鲤池的时候,朱成璧不由侧首看了几眼,池水不起波澜,倒映着夜幕的点点星辰,就如同方才在仪元殿,自己同样是心如止水,静静跪在弈澹面前,只感受着鹤顶双花蟠枝烛台上新燃的红烛发出轻轻的“吡啵吡啵”的声响,那冰绡刺绣团蝠图案的大灯罩在烛火辉光的倒影中显得如张牙舞爪一般,一下一下,紧紧抓在自己心里。
弈澹死死攒住双手,手背上的青筋如骇人的蛇,似是吐着信子,幽幽逼近,他慢慢平复住呼吸,沉声道:“高千英,皇五子、皇七子早夭,密贵嫔小产,淩儿中毒真的都是玉厄夫人做的吗?”
高千英慌忙跪下道:“慎行司连着几日审问宓秀宫上下,刑具流水一样的上了一遍,开始还有那不怕死的,后来是一个一个都招了,除了宓秀宫掌事宫女如圭咬舌自尽外,另外几名贴身伺候的具是招了,且供词前后相符,并无捏造污蔑之象。”
朱成璧平静道:“皇后娘娘那日在夜宴上受了惊吓,将后宫之事暂时交予臣妾办理,慎行司方才把供词送到含章宫,臣妾实在是吓坏了,臣妾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故而漏夜前来,扰着皇上清眠,还请皇上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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