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璧微微支起身子,蓄着宁和的笑意道:“这么晚了还特意过来?”
朱柔则从徵蓉手中取过一只描金雕花食盒,笑吟吟道:“儿臣再三问过了顾太医的意思,拿了红枣、参须滚了乌鸡熬汤,最滋阴养颜,又能补血益气。”
朱成璧点一点头:“你有心了。”
朱柔则取了一只素三彩花口碗,舀了半碗汤,先用银汤匙试过了,又亲自饮了几口,确认无碍后,方恭敬端到了朱成璧床边。
朱成璧微露赞许之色:“如今看来,你行事愈发的妥帖了。”一语未必,清风拂窗而入,朱柔则裙袂翩飞间,似有淡淡的香味逸散开。
朱成璧皱一皱眉头,只觉得心里隐隐有些发闷,问道:“是什么味道?”
朱柔则忙道:“是御膳房的金司药研制的九匀千步香,香若空谷幽兰,还是端妃推荐给儿臣使用的。”
朱成璧淡淡哦了一声,就着朱柔则的手,一口一口饮完了那碗汤。
入夜,朱成璧辗转反侧,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闷得难受,连那清水一般的月光都是灼人的疼痛,迷蒙间,窗外婆娑的树影在掐金银线的云纱帐上投落,变幻莫测,如鬼怪的魅影。
朱成璧难以入眠,索性定定盯着那树影看,恍惚间,似乎看到了昭宪太后寒若冰霜的面容,她歪倒在这张床榻上,恨恨瞪向自己,是了,就是在这里,她吐血而亡,夏氏一族的富贵荣华恰如朱楼坍塌、灰飞烟灭;怔忪的瞬间,朱成璧又似乎看到了夏梦娴狠狠逼视自己的神情,她的目光那样尖锐冷冽,似乎要将自己贯穿。
许是看得久了,想得久了,迷迷糊糊之间,朱成璧似乎沉沉睡去,却又觉得周身凉风不断。待到睁眼一瞧,不由是大惊失色,自己,竟然是在永巷行走,只着一身单薄的藤紫色长裙,裙袂微微飘着,如逐风的紫蝴蝶,一匹青丝则柔顺地铺散及腰,如藤萝瀑布。永巷的夜那样宁静,路却又那样漫长,几乎望不到终点。
朱成璧下意识抱紧双臂,缓缓走着,且惊且疑地望向四周,却有一队着白色宫装的宫女一路而来,朱成璧疑惑地停下脚步,想要唤住她们问一究竟。话未出口,朱成璧却又震惊地捂住自己的嘴,为首提着宫灯的宫女,正是废后夏梦娴,后头的则是玉厄夫人阮嫣然,密贵嫔宋素琬,妍贵嫔韩雅洁,睦嫔姜敏仪……那样长的队伍,逶迤似从浓云薄雾中行进而出,不寻一丝声音,只安静地兀自行走。朱成璧惊惧失色,紧紧靠在墙上,却有什么在不断撕扯自己,那样真切的痛苦,仿佛一寸一寸割在肌肤。
朱成璧低头一看,不知何时,红墙之中伸出无数血淋淋的手,紧紧抓住自己,那藤紫色的长裙已被染得鲜红,朱成璧挣扎着,却又看到夏梦娴径直向自己走来,目光黑洞洞地幽深,她倏然开口,声音若钢刀一般生生地剜向自己:“朱成璧,今时今日,贵为太后,是否格外得意?”
朱成璧惊恐交加,只竭力不去看夏梦娴惨白的面容,压着颤抖的嗓音道:“很好!夏梦娴!你阴魂不散多年,如今托梦给哀家是要做什么!”
玉厄夫人“咯”的一笑,缓缓转至朱成璧面前,端着一只碧玉酒杯,粉面含春、玉颈如雪:“你赐我的甘州青真当是甘冽,你不如也尝一尝,也好知道当日我失去父兄,在宓秀宫是如何孤苦伶仃地等着被人赐死。”
妍贵嫔不知何时,已悠然立于朱成璧身旁,她靠的那样近,近得连咽喉处渗出的鲜血的血腥气都那样真实,妍贵嫔的笑意空洞:“你有两个孩子,如今又有了孩子,为什么我就不能有孩子?”
朱成璧极力避开妍贵嫔狠烈欲噬人的眸光:“你的孩子不死,哀家就得死!是你技不如人!你没了孩子,自去向夏梦娴诉说!”
妍贵嫔淡淡微笑,面上的哀伤如积聚数年不得消融的坚冰,她缓缓抚摸着朱成璧微有隆起的腹部,笑意深深:“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他的命太硬,已经克死了那样多的人,更会克死亲生父母,除非……”妍贵嫔杏眼微扬,一字一顿冷冷道,“你先克死他。”
朱成璧一愣,妍贵嫔手里赫然握着一支白羽利箭,电光火石之间,狠狠刺向朱成璧的腹部。
“不要!”朱成璧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气,一丝剧痛从腹部猛地冲入四肢,那样尖锐的痛楚,自己仿佛是被一把锋锐的刀厉厉划过,朱成璧双手颤得厉害,她猛然掀开锦被,月华流转之下,一滩鲜血,正慢慢蜿蜒而开,闻声赶来的竹息与竹语亦是大骇。
朱成璧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鲜血,只觉得心头有一个沉重的念头缓缓碾过,直到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面目全非。
朱成璧机械地转头,望着竹息,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从所未有的震惊与惶恐。
朱成璧双唇微颤,轻轻吐出几个字:“新疾旧病,复发……”
语毕,朱成璧的身子虚弱地如枝头上瑟瑟的黄叶,软软地倒了下去。
半昏半醒之间,只觉得浑身上下是百般的疼痛,耳边乱糟糟的一团,只听见有人喊着“掐人中,掐人中”,又有人喊着“参片,参片”,浑浑噩噩间,有人舀了一勺又一勺苦涩的汤药,从自己嘴里灌入,那样苦,吊得整个胃都紧了起来,朱成璧一口一口呕出,那人却又倔强地一勺一勺灌入。蓦的,却似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面上,那人一句一句地说着“我不该逼你”。是谁?朱成璧已无力去想,只想永远地睡下去,不愿再留在这朱墙红锁的宫里。
即便走到如今这一步,即便再位高权重,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痛苦加身,远胜于彼时摄六宫之事的时候。
朱成璧紧紧合着双眼,只觉得太累太累,累到不愿去想,甚至连从前那仅剩的美好时光都不愿再想了。
整整两天两夜,朱成璧才醒转过来,彼时正是午后的时光,奕渮静静地趴在床头,许久不见,他仿佛消瘦了不少,唇上胡子拉碴,让人心生怜惜又忍不住好笑,他曾是那样玉树临风的男子,竟也有如今这样狼狈不堪的时候。
朱成璧微微合起双目,下意识摸一摸自己的腹部,这一摸,却如同被电光劈中,心里瞬间一疼,几乎是要滴血断筋的痛到极点,朱成璧直挺挺地坐起来,奕渮也一下子惊醒过来,眼里满是血丝,且惊且喜地望着她。
“奕渮……”朱成璧怔怔地望着奕渮,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与剧烈的痛楚,喃喃道,“我们的孩子……”
奕渮心里一酸,极力收住眼角泛起的泪水,将朱成璧拥入怀中:“没关系,没关系……”
朱成璧紧紧抓着奕渮单薄的衣裳,整腔心肺里都是狂热的伤心欲绝与痛不欲生,几乎是要嚎啕大哭:“我的孩子!”
竹息与竹语匆匆入殿,眼见此情此景,亦是免不了暗暗垂泪。
奕渮拥着朱成璧,只觉得一颗心沉入湖底,几乎再也收不住了,须臾,他轻轻转过朱成璧满面泪痕的脸,用力握着她的手,一字一顿道:“璧儿,你别哭,你知道吗,徐徽音没了,她是前天晚上走的。”
朱成璧一怔,只定定望着奕渮,奕渮低低道:“璧儿,她走的时候,很安详,她跟我说,希望我与你,都好好的,她自己被误了一生,她不想你跟我也是。璧儿,你昏过去两天两夜,我好害怕,好害怕你也会离我而去。我不该逼你,你身子那样虚弱,怎能怀着孩子?”
朱成璧眼中的泪水再度汹涌而出,想起怀着孩子的时候,常常想着,这个孩子,会是更像自己多些,还是更像奕渮多些。虽然,自己完全被架空了权力、对朝政不能置之一词,虽然,奕渮极少来颐宁宫看望自己,虽然,想起当时太极殿的场景依然会难过、会落泪。但是,那些已经不重要了,自己一辈子都在谋算、都在疲于应对,为何不能好好静下心来,抚养肚子的孩子呢?
但是,即便自己欲平静下来,即便自己再如何小心翼翼,孩子,依然是没了。
朱成璧缓缓抬起双眸,泪眼朦胧间,连午后温润的阳光都是寒霜一样清冷决绝的颜色,她突然明白,自己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累累的报应。
所谓报应不爽,直到这一日,才真正正正是明白了,痛彻心扉地明白了。
朱成璧伏在奕渮肩头,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放声痛哭。
第五十一章 云鬓初残花萼坠(2)
第五十一章
云鬓初残花萼坠(2)
颐宁宫,就在这样在入冬的时分里沉浸在无力自拔的悲伤里,朱成璧一日一日的憔悴下去,除了奕渮与玄凌,连朱柔则与朱宜修都不肯再见了。
桂子清香的气息逐渐消弭,匆匆入宫的木棉精心准备了银桂茶,芳香四溢,却根本不被朱成璧所喜,连花房新培育出的玉盘金盏菊落在朱成璧眼里,都是那样苍颓的颜色。竹息与竹语只小心翼翼的做事,也不敢说话,只怕惊扰了朱成璧深沉的哀思。
数日后,朱成璧由着竹息陪着,去通明殿上了一炷香,朱成璧跪了好久,以额触地,以弥散的寒凉冲去心底郁积的哀伤,直到双膝又隐隐作痛才不得不起身出殿。
相似小说推荐
-
[K]侵染 (耳东君) 晋江 VIP7.25正文完结本文讲述了一名隐性变态**狂与一名天然黑的故事。本文讲述了青组一名看似正常的男子遇...
-
综恐:丧尸生存守则 (落漠) 2013.07.21完结讲述一只二逼丧尸妹纸和技术宅卡普兰在末日手牵手谈恋爱的故事!“怎样才能和爱人血肉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