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妃肃然起身,一福到底:“妹妹避世,绝不会与姐姐争宠,也请姐姐许给妹妹一个安稳,许给齐氏一族一个安稳!”
朱宜修默然片刻,终是含笑起身:“既然姐妹相称,妹妹又何须跪着,姐姐应允了你便是。”
待到出了披香殿,剪秋终是沉不住气道:“端妃狐言媚语,难不成娘娘就相信了她吗?”
朱宜修淡淡一笑,伸手接过一片飘落的雪花,看它在指尖逐渐消融,直至不见:“为何不相信?她词词句句,亦是入情入理。”
“情,未必是真情,理,也未必是明理。”剪秋劝道,“端妃字字句句皆是为自己打算罢了,并不曾真心向着娘娘。”
朱宜修眸光微沉:“自然是不会向着本宫的,本宫呢,既不会信她,也不会不信她,你且看端妃今日的口舌伶俐,便会明白她早有准备,如今她失宠,害怕被本宫一按到底,再也不能翻身,自然要放低了姿态,只是本宫许给她安稳,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朱宜修缓缓抚摸着小腹,又紧一紧玄狐云肩:“玄狐云肩,每年供奉到宫里头,只有三件之数,一件给了太后,一件给了长帝姬,还有一件给了我。剪秋,今日我恩宠盛势,无人可挡,但终究,也不能不防着暗算,若是端妃因怨生恨,我又如何能保住这个孩子呢?”
剪秋大喜过望:“娘娘!可是真的吗?”
朱宜修笑靥生花,眸光璀璨如盛满了漫天的星子:“除夕,还有半个多月,本宫,要让这一众的宫人好好看看,天时地利人和,是如何被本宫一人独占!”
第十六章 歌嫌珠贯曲犹长(3)
第十六章
歌嫌珠贯曲犹长(3)
除夕夜,漫天的鹅毛大雪簌簌飘落,紫奥城是粉妆玉砌、银装素裹,如琉璃做瓦的水晶宫宇,映着宝灯华光、红绸彩锻,蔚为壮观。
重华殿则是歌舞升平,欢笑不迭,华灯高照,珠翠流香,殿中密密地铺了红绒锦毯,织锦繁花绚烂而艳丽,仿佛殿中面容姣好的一众女子,钗环粉黛,百花斗艳。如此盛世繁华之夜,天家气派,真真是举世无双。
明日便是乾元元年的正月初一,上至皇帝与太后,中至一众妃嫔及太妃、太嫔,下至宫中的女官、内监、宫人,皆是喜气洋洋,夜宴越发操办得花团锦簇,极尽铺排。丝竹之音不绝,喜剧杂耍不断,直教人恍然觉着,这样的大好时光,连自己都成了剧中的戏子一般,一腔一调,有板有眼,流水一样地唱排下去,永远也望不到终点。
朱宜修坐于玄凌身侧,一袭绯红色蹙金交领宽袖长衣甚为华贵,发鬓的银鎏金点翠鸾凤簪子精致玲珑,闪着淡淡的荧光,顾盼间,仿佛少女的含羞的星眸。
玄凌附耳笑道:“那簪子仿佛不是朕赏给你的。”
朱宜修掩唇一笑:“皇上好记性,这是臣妾入宫前,长姐送的,臣妾觉得虽然不甚华丽,但亦端庄得体,更何况也是长姐的一番心意。”
玄凌笑道:“你戴着很好看。”
朱宜修浅浅一笑,桃花妆越发鲜妍,裙裾上那叠叠重重盛放的牡丹,绯红嫣紫,在璀璨的华灯下,迷离着渲染开靡丽的浓彩,愈发映衬得朱宜修千媚百娇,如百花簇拥、金玉交叠,宛若九重天外的仙子。
端妃盈盈一笑,举起青玉酒杯起身,那金黄色的酒液映着身侧透雕了鸾凤缠枝纹叶片的十二连枝鎏金灯,瑞彩绚烂,如火树银花,在那酒液上绽放了极富丽的荧荧色彩。
端妃笑道:“臣妾祝愿皇上与娴妃姐姐鸾凤和鸣,恩情绵远!”
玄凌十分高兴,亦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朱宜修却只淡淡一笑:“多谢端妃妹妹好意,只是本宫不能饮酒,本宫,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不过短短一句,却教众人怔住,玄凌已是大喜过望,情不自禁道:“当真么?”
朱宜修浅浅微笑,低低道:“臣妾昨日特意传了梁太医来章德宫,千真万确。”
玄凌满面喜色,更兼之是第一个孩子,不由笑着看向朱成璧,唤道:“母后。”
朱成璧亦是欢喜非凡,唤过竹息道:“还不快把娴妃的菜式换了,娴妃初初有孕,万事皆需谨慎。”
端妃忙伏下身去,语调欢悦:“恭喜皇上!恭喜太后娘娘!恭喜娴妃娘娘!”
有了端妃做头,一众太妃、太嫔并殿中诸人皆俯身下拜:“恭喜皇上!恭喜太后娘娘!恭喜娴妃娘娘!”
朱成璧扶着竹语的手翩然起身,徐行至朱宜修身侧,翩然握住她微有颤抖的双手,连声笑道:“好!好!好!哀家日日都祈求你能早得贵子!如今你的肚子争气,也是不负了哀家的期许!”
朱成璧转首对竹语道:“传旨下去,娴妃的月俸视同从一品夫人,章德宫上下赏下三个月的俸禄以示庆贺!”
玄凌笑道:“母后仿佛是忘了最要紧的事情了。”
朱成璧笑着拢一拢腕上的碧玉莲花镯子,对朱宜修道:“你且好好养胎,若能诞下皇子,待皇子满月,便举行封后大典,若是个帝姬,也不打紧,先封了贵妃,待到帝姬周岁,再册为皇后,左不过也是告诫未来的嫔妃,皇子与帝姬虽然都是皇家子嗣,但到底还是皇子为天家绵延子嗣,更为尊贵。”
朱宜修心里突突直跳,面上似有晓霞弥漫,低低道:“臣妾多谢皇上,多谢太后娘娘疼爱。”
玄凌的眼角皆是亮泽的笑意,扬声道:“娴妃有孕,朕心甚悦,阖宫有赏!待到娴妃生子封后,朕大赦天下,更准许六宫宫人会见家人!”
宫人们皆是喜上眉梢,再度跪伏,欢欣的声调耸入云霄,几乎是绕梁不绝:“皇上圣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娴妃娘娘福贵长康!”
待回了颐宁宫,朱成璧依旧是掩饰不住的满脸喜色,竹息笑道:“太后这样高兴,不如奴婢把那梨花白拿出来,太后再斟饮几杯如何?”
朱成璧笑着一戳竹息的额头,啐道:“大晚上的,我一个老婆子在这自斟自饮又有什么意思?我看你是想着把我灌醉也好跟竹语她们一同去寻乐子吧?”
竹息刚想回话,却是一把爽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自斟自饮多没意思?不如由本王陪着太后同饮可好?”
朱成璧回首看去,却是奕渮着一袭藏青色长袍,披着黑狸毛滚边的大氅,眸光清澈,正微笑着望向自己:“知道你今日高兴,我特地过来作陪,怎么是你是不欢迎我呢,还是酒量不如我?”
朱成璧嗤的一笑,扬眉道:“怎的今日,都千伶百俐起来?竹息,好好布一桌小菜来,哀家要跟摄政王比划比划,看谁怕谁呢?”
章德宫,瑶光殿,玄凌与朱宜修促膝相对,笑语晏晏,一众宫人早已退到了殿外,剪秋轻轻合上鎏金朱漆的大门,笑着对绘春道:“一会儿去织造局领一些颜色喜气的料子回来,这两日好生准备着,不仅仅章德宫要喜气洋洋的,自己的穿着打扮也得应景。”
绘春笑着掰着指头数道:“自然是要的,并蒂牡丹,鸳鸯戏水,连枝比翼,仙鹤衔芝,一定会拣了最吉庆如意的样式回来,剪秋姐姐,你放心吧!”
剪秋点一点头,望向夜幕中那一轮明月,有如雪的光华倾倒而下,澄澈如空透玲珑的琉璃,仿佛只为着章德宫,连一丝一毫不肯施与旁人。
夫人,您看到了,二小姐今时今日的荣宠已是无可撼动,您放心,奴婢一定小心翼翼地辅佐二小姐。
剪秋双手合十,暗暗祈祷,忽地却有踏雪而来的脚步声响起,匆忙回首,却是端妃齐月宾扶着如意的手臂款款而来。
剪秋的唇角浮起得意的微笑,抚一抚耳垂的紫瑛石坠子,行礼如仪:“端妃娘娘万安!”
端妃忙客气地笑道:“剪秋不必多礼。”
语毕,端妃从身后的吉祥手中捧过一只镂花填漆的楠木盒子,粲然一笑,发鬓的錾金点翠转玉兰步摇垂下的细密的白玉坠子簌簌而动,在清冷的雪光中自有一派的清幽雅致,衬得端妃容华胜雪,“娴妃娘娘有孕,本宫特地寻了这紫罗兰翡翠珠链,来恭贺娘娘。”
剪秋打开那盒子,只见那珠链泛着莹润的紫色光泽,细腻晶莹,颗颗饱满圆润,含着笑意道:“端妃娘娘这样客气,只是皇上与我家娘娘在殿中说话,恐怕不方便为端妃娘娘通传呢。”
端妃忙道:“不必劳烦剪秋你了,既然是不方便,本宫回披香殿便是。”
剪秋微微一福,音若黄鹂啼啭:“恭送端妃娘娘。”
徐行数步,如意终究忍不住开口道:“娘娘,那剪秋也太不识抬举了,若是皇上吩咐了不得打扰便也罢了,偏偏她自以为是,如此倨傲,娘娘送了贺礼来,连口茶都没吃上呢!”
端妃恍若未觉,只淡淡吩咐道:“如意,你话多了。”
如意待要再说,端妃已冷冷扫她一眼,虽不是着恼的神色,但那寒光却硬生生逼着如意出了一头的冷汗,忙俯身道:“奴婢多言,娘娘息怒。”
端妃转眸望向御花园的红梅,那红梅似女子的星眸欲醉,在月华与雪光的映照下,越发生出了出尘的翩然之姿:“娴妃有孕,即便生的是帝姬,也是将来的皇后,剪秋自然是得意的。然而,即便剪秋不恭,本宫也只能装没看见,凭本宫今时今日的地位,难不成还能当众斥责她么?这既是打了娴妃的脸面,也会惹得皇上与太后不快,更是埋下了往后的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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