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刚刚好,香已燃尽,香灰未冷。
她收拾好香炉。摆好炉瓶三事后,便往床那看了一眼。隔着帐幔,看不见床内的人如何。迟疑片刻,便走过去,掀开帐帘。他还躺在床上。她靠近了他也未有反应,似乎睡得很好。
叶楠夕在床沿坐下,看了他一会后,便俯下身,在他蒙着眼睛的纱布上落下一吻。唇在他眼睛上贴了数息才离开,然后再帮他拉了拉被子,就起身,放好帐幔,轻轻退了出去。
门板轻轻合上,她的脚步声远去,他在被子里的手才动了动,一手手掌放在心脏那,一手抬起,掌心隔着纱布盖住眼睛。
好烫,胸口和眼睛都烫得他身上微微发颤,比胸口被刺入那一刀时的感觉还要强烈……
天亮后,燕乾独自用早膳时,闻着豆浆发出浓郁的香味,迟疑一会,便道:“将这热豆浆给晚娘送一碗过去。”
末年小声道:“三爷,晚娘子刚刚出去了。”
燕乾正要喝豆浆的动作一顿,抬头:“去哪了?回姚府?”
末年回道:“说是有一种香材快用完了,出去买一些回来。”
燕乾将豆浆碗放下:“她自己一个人出去的?”
“是,晚娘子说就去姚六爷那儿买,所以不用别人帮忙,不过我安排了小六子在后面跟着。姚家的香铺都在繁华处,晚娘子又是坐姚家的马车过去,还有小六子跟着,三爷不用担心。”
燕乾似没听到这句话,拿起一个馒头慢慢吃着,然后再将那晚热豆浆给喝了,就起身走到院子中踱着步子。他需将周围的一石一屋,一草一木全都记在心里,约一个时辰后,他便吩咐末年准备一下,他要出去。
“三爷今日还要出去?”末年有些担忧,“昨儿才回来,还未休息好。”
“没别的事,只是去市井街市那走走。”燕乾说着就突然伸手,接住一片落叶,夹在手里把玩,“如今在人群了行走还觉得有些陌生,需尽快熟悉了才行。”
末年还是劝道:“也不着急这一天。”
“不必多说。”燕乾说着就往外走,末年见劝不住,晚娘子这会儿又不在,没他法,只好也跟上。
然燕乾才走到门口,就听到有辆马车在门口停下,他以为是叶楠夕回来了,脚步微顿。却不想,下一刻就听到长安的声音:“燕先生,我是长安。”
燕乾愣住,好一会后,才垂下脸,心里忽的有些无措,一时间竟不知应该跟这孩子说什么,只得僵硬地点了点头。
长安又道:“我来找我娘,娘她有三天没有回去看我了。”
孩子清脆的声音像是在指责他,燕乾心里即生出无比愧疚,张了张嘴:“她现在没在,出去买东西了。”
长安一怔,随后轻轻“哦”了一声,然后就站住那儿,仰着小脑袋不住地看着燕乾。似感觉到长安的注视,燕乾迟疑了一会,便道:“要不要进去等,你娘应该一会后就回来了。”
长安歪着脑袋问:“先生不是要出去么?”
燕乾柔声道:“现在不出去了。”
长安想了一会,就点点头,礼貌地道:“那长安打扰先生了,谢谢先生。”
燕乾嘴角边浮起一抹笑,犹豫了一下,就试探地伸出手。长安瞅着递到自己跟前的手掌一怔,随后看了一眼燕乾的眼睛,明白了,就握住他的手认真地道:“先生跟我走,这里有台阶,先生要小心。”
孩子小小的手,就只抓住他两手指,令他想起数年前,他在马车上第一次看到他的女人抱在襁褓中的婴儿,乱舞的小手,一下子就抓住了他伸过去的手指。当时的感觉,这辈子都忘不了。
“吃早饭了吗?”进了书房后,燕乾搜肠刮肚地想着话题。
长安点头:“吃过了,先生吃了吗?”
这孩子被教得真好,燕乾不自觉露出笑:“也吃过了,要不要再吃点茶果?”
“谢谢先生,长安不吃。”长安瞄了一眼末年送上来的点心,偷偷咽了咽口水,又补充一句,“娘说不能随便吃东西,不然长安的牙就长不好了。”
燕乾心里软乎乎的,轻哄着道:“可以吃一点,一会用茶水漱漱口就行。”
长安想了想,就道:“那我等娘回来一块吃。”
此一刻,燕乾只觉得自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胀胀的,暖暖的,又涩涩的,令他莫名地有些拘谨。一直以来,他就没有跟小孩子相处过,也不知应该怎么跟孩子交流,于是问完这几句后,一下子就想不出接下来要跟孩子说些什么。
倒是长安,安静了一会后,瞅了几眼旁边桌案上的棋盒棋盘,就问:“先生这有棋盘,先生常常下棋吗?”
燕乾点头:“闲的时候会下,长安喜欢?”
长安有些失落地道:“姚爷爷教过我,不过姚爷爷在俞宁,没有跟我们一块来晋北。”
燕乾沉默片刻,手微微握紧,轻声问出一句:“长安是一直跟娘住在一起的吗?”
长安点头:“是啊,还有舅舅。”
燕乾又问:“那爹呢?”
长安沉默片刻,有些低落地道:“爹抓坏人去了。”
燕乾一愣:“抓坏人?”
长安拧着眉头,有些赌气地看着燕乾道:“我爹像将军一样威风的,爹会骑马会射箭,会下棋,还会教书,爹教过很多很多学生!”
因为眼睛看不见了,他更能从声音和语气了分辨别人的情绪,这孩子是在委屈,燕乾觉得脑子嗡嗡的,两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有种比愧疚更深痛苦往心里扎。
片刻后,他才道:“长安没有见过爹吗?”
长安没有说话,一会后才有些闷闷地道:“娘说爹会回来的。”
又一会后,燕乾干涩着嗓音问:“你爹叫什么?”
长安忽然偏着脑袋瞅了燕乾一会,然后道:“娘交代了,不能随便说爹的名。”
燕乾沉默片刻,开口:“你爹,是不是,姓萧?”
长安一怔:“先生怎么知道?”
燕乾接着道:“单名一个玄,表字是子乾?”
长安诧异的睁大了眼睛:“我娘告诉先生的吗?”
“长安……”燕乾觉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他伸出手,哑声道,“过来。”
长安不解地看着那支朝自己伸过来的手,她感觉到,这一次,跟刚刚似乎有些不一样。而且先生现在看起来似乎很难过,她想了想,就下了椅子,走过去,瞅着他小声道:“先生是眼睛疼了吗?”
燕乾将手放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摩挲着,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蛋,然后将手放在她的小肩膀上,低声道:“长安,这都长大了。”
长安听出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便又问:“先生的眼睛疼得很厉害吗?长安去给先生找大夫好不好?”
第255章 病发
叶楠夕回到清华巷时,发现燕乾的宅子前停了两辆马车,一辆是姚府的,另外一辆瞧着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家的,只是她心里却莫名一惊,忙快步走上台阶敲门。
“是谁来了?”看门的小厮才拉开门,她就急急的问了一句,却跟着就瞧着紫萱的身影。
紫萱满脸忧色的走过来,低声道:“娘子,三爷他……”
叶楠夕脸色一白,也顾不上听紫萱往下说,脚步有些虚浮的往里跑去。
堂屋里站着几个人,她不认识,扫过一眼就往他寝屋走去,却将走到门口时,就看见有人从里头出来。并且第一个出来的是长安,她怔了怔,随后又看到燕容同一位大夫模样的中年男人从里出来。
“娘!”长安神色有些慌张无措,瞧着叶楠夕后,忙小跑过去,紧张地拉住她的袖子,“先生,先生忽然生病了!”
叶楠夕让长安靠在自己腿上,手摸着她的脑袋,急切地看着燕容微抖着唇道:“他怎么了?”
燕容先看了她一眼,才开口道:“是旧伤发作,加上他身上的毒还未除尽,所以这次来得有些凶猛。”
“那会怎样?”叶楠夕唇无血色,“薛神医呢?将军有没有让人去找薛神医!”
旁边的大夫弄不清眼前的女人是什么身份,只是瞧着燕将军对她很是客气,刚刚待那小女娃也是另眼相待,因此微咳了一下,便道:“燕三爷此次旧伤发作虽凶猛些,但并不棘手,而且正好可以彻底去除病根,刚刚三爷喝了药后,情况已经好转。这些天注意着多多休息便可,待旧伤痊愈后,身体便无大碍了。唯眼睛的情况有些麻烦。”
叶楠夕只觉得身上的力气似被抽走一大半,身处深秋的北地,夜里都降霜了,此时她额上却冒出了冷汗,后背也是一片寒凉。
“我去看看他。”叶楠夕朝大夫颔首致谢后,就牵着长安往里走。
燕容让开身。从堂屋那过来的大胡子和二狗子满脸诧异地看着这一幕,直到叶楠夕进去后,大胡子才看了二狗子一眼:“那女人是谁?”
二狗子也是一头雾水:“没见过啊,五哥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女的,模样儿真不赖。主要是还带了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