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云曦略有两分意外,还未说宣或者不宣便瞧见一道身影蓦地从门边闪了进来,夏侯云曦瞪眼一看,不是姬维是谁,身后两个小黄门满脸大汗的从后面追上来,眸光畏怕的看着夏侯云曦,显见的是未曾拦得住姬维!
夏侯云曦挥了挥手叫两个小黄门退下,复又递上眼色叫钟能守在一边,而后才蹙眉看向了姬维,姬维一身青墨官袍加身,襟前与袖口边上绣着代表他相位身份的紫金安稳,此刻他正眉心紧蹙眸光深沉的看着她,好似她做了什么滔天大事一般!
夏侯云曦眸光半狭,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浮起两分冷雾,“姬相如此不成体统的冲入此处,可是当此处是相府后院?”
姬维闻言眸色愈发深沉,他沉沉上前两步,眸光向外扫了扫,这才朝着夏侯云曦一躬身行了一礼,而后便直盯盯的看着夏侯云曦问她,“敢问陛下,皇上现在在何处?”
夏侯云曦墨瞳骤然一厉,“姬相此话何意?皇上御驾亲征昨日已经到了东海,姬相难道没有看兵部所上之奏折不成?”
姬维管辖兵部,但凡是兵部递到御前的折子都是要先由他初审的,他怎么能不知现下万俟宸在何处,夏侯云曦眸光一厉姬维眸色便愈是深一层,听见夏侯云曦如此质问他却是一点儿不慌不急,抬手便将一本折子从自己袖子里抽出来,而后缓缓打开放在了夏侯云曦面前!
这折子是兵部所上关于东海粮草押运之事,今日里被夏侯云曦以未得皇命之故暂时给否了,因姬维在此便交给姬维由他下发兵部,却不想他此时这般大刺刺将那折子摆在她面前是何意,夏侯云曦打眼一扫只觉得奇怪,可待她看到折子上御笔朱批的红字之时眸色不由得一震,那字……是他的字!
姬维乃是中书重臣位同左相,若说这满朝臣子当中谁对万俟宸的字迹最为熟悉,除了卫忠之外怕就是他了,因他最常见到万俟宸的字,而此刻,那折子上的朱批虽然只有寥寥数字,却仍旧是叫他认了出来,那一撇一捺一勾一画,笔锋厚重威势迫人,这天下没有第二人能写出这样的字来,这折子是夏侯云曦昨天晚上批阅的,可是怎地会出现万俟宸的字?
夏侯云曦缓缓叹出一口气,整个身子往后靠在了椅背之中,她有许多的理由可以用,可是那些理由对于眼前之人来说已经是无用了,他能如此急匆匆的闯入内书房,心中自然有所定,姬维一把年纪半生浸淫与官场,论眼力论心智,只怕连她也是及不上的,若是此刻她再用些许理由来搪塞,倒显得有两分敷衍失诚了。
“姬相心中所想不错——”
八个字,轻轻巧巧的落在殿中,夏侯云曦微微含着下颔,眸光半狭的看着他,面上没有半分惊色,周身不见分毫乱象,好似心中笃定姬维不能怎么样也无法怎么样一般,姬维瞧见她这般镇定的模样不由得怒极反笑,“陛下好生轻巧的说出此话,御驾亲征并非儿戏,陛下与皇上怎可——”
夏侯云曦忽而身子前倾,半狭的眸光一亮,直直看进他眼中,“姬相莫气,此番变故皇上心中自有决断,姬相亦不必为东海担忧,姬相此番若是想不明白,便等吧,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届时姬相定能明白皇上之苦心。”
夏侯云曦收起岸上的折子收入袖中,转而起身向外走去,擦肩而过之时姬维唇角几动仍是有话要说,却终是止了住,夏侯云曦一边往外走一边轻声道,“今日就当姬相未曾回来过,折子上所请未准,稍后自有殿中省前去传旨。”
姬维闻言终是缓缓地转了身,目之所及只瞧见夏侯云曦大红色的身影正消失在门边,他眸色即便,终究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迈步向外走去,而太极殿之外夏侯云曦还未走出几步便看到由一个小黄门引路,后面秦允手中拿着一份奏报正脚步极快的朝她的方向而来!
夏侯云曦眉头紧锁,停下脚步等着秦允走近!
“陛下!”
秦允面上俱是急色,看到夏侯云曦便掀袍一跪,而后双手举过头顶将那奏折奉上,一边语声沉肃又极快的开了口,“陛下,御驾刚至东海便遇东周围攻,东海王部受重创,御驾后退百里暂作抵挡,陛下,需得快发兵增援——”
夏侯云曦眸色一缩,抬手将那折子打开一眼扫过,乃是枢密院的飞鹰急报,从东海到长安城只需半日时间,竟是今日一早发生之事,夏侯云曦将那折子捏在手中,眸光蓦地扫向身后一脸青白之色的姬维身上,樱唇微张道,“劳烦姬相将枢密院终将速速召来!”
姬维眸色幽深,竟是怔了一瞬才俯首应声,看到姬维脚步极快的远去,夏侯云曦终是眸色微松,转身却看到秦允一脸急色,她心底倒是生出两分歉意来,抬手着他起身,而后转身朝殿内走去,“此番轮不到你去东海,若是想平乱立功,去西北吧!”
秦允跟在她身后,闻言不由得一愣!
东海再败的消息终是让朝中诸人按捺不住,从午间到暮色渐起之时,不管是东府还是西府俱是上折奏表,夏侯云曦急召枢密院众将入宫,最终经两府议定之后由洛王与南安王负责领兵五万增援东海——
夜色沉沉落下,帝宫之内华灯璀璨,清凉台之内宫宴已摆,远远地便能听到宫商角徵的丝竹阵阵,帝宫自从此前的中秋之夜后再没有行过宴饮之乐,此番虽则是笙歌曼舞,然而今日新得来的战报却是难得叫众人心头阴云密布难得松快之色!
越是奢靡盛色,越发叫人觉得压抑。
夏侯云曦御驾至清凉台之时殿内已经坐满了人,今日乃是夏侯云曦做主,洛王万俟玉作陪,另有南安王洛萧、南乐王洛然左辅,转为北成王公孙成霖、北德王公孙墨、宋逸王姬无垠而设,此外还有卫忠与姬维坐与下首,玉麒麟桓筝本也在邀请之列,只因为他本就不喜热闹,加之眼眸不能视物,便未曾前来赴宴。
夏侯云曦入殿之时殿内气氛着实有些诡异,往日的对手现如今竟然也能安然同坐在同一殿中把酒言欢,只怕是当时诸人都未曾想到过的,然而不论如何,公孙墨与公孙成霖第一个来长安,姬无垠亦是随之而来,三人用心到底为何旁人不敢言说,然则到底还是对现如今的曦朝有所助益,此时若万俟玉诸人还心存敌意倒显得有些不够大气。
“虽是宫宴,诸位之间却也不必有那些个礼制,便随意些吧。”
夏侯云曦落座在主位之上,姬维与卫忠仍是起身朝她行礼之后才重新落座,大殿之内丝竹之声不断,却是没有人当先说话,公孙墨、公孙成霖分别与洛萧、洛然相对而坐,洛萧自始至终便是一副沉然若水的模样,公孙墨亦是一身旷远逸然之味,二人落座于左右上首位,俱是面色淡漠神思好似飞扬出着清凉台之外,公孙成霖和洛然俱是一副洒脱之态,却也只是以酒为乐,至多是朝上位的夏侯云曦看两眼,万俟玉与姬无垠坐在四人之下,见殿中一片沉闷之象,姬无垠最先嗤笑一声!
那一双桃花眼挑着花儿的向夏侯云曦的方向斜睨而去,薄唇一张便叫夏侯云曦蹙了眉,“听闻今日又得东海战败之报,那东周国也不知厉害在何处,竟是叫东海王也处置不得,听说楚皇随驾也有兵将,怎地还退了百里之地,这曦朝上下,便也不过如此?”
想要让姬无垠遵万俟宸为帝只怕是难上加难,因此他口中称万俟宸为楚皇夏侯云曦也不以为意,坐在姬无垠对面的万俟玉听着姬无垠的不善之言却是笑了笑,“逸王此话在理,那东周之国能渡海而来便有他过人之处,东海王便是未曾战胜却也是有情可原,我皇能收服中原,现如今即便为东周所阻也算不得什么,只是怕,那东周有什么不知名的手段,我中原诸人尽是要败于东周之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万俟玉此话并没有锋芒毕露的指责姬无垠,可那意思却又分明是:即便我今日是败了,可是往日还是收服中原统一了天下,无论如何,胜败在你我之间早定,你败我胜,而今不过是我与旁人之争罢了!
姬无垠半狭了眸子眼底露出两分危险的光来,万俟玉却又转而看向上首的夏侯云曦,“东周有如今的野心必定是对我中原有许多了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东周知道我们,我们却不知东周,便是明日之后中原依旧战败也不是没有可能。”
万俟玉此话说的十分中肯,在这之间没有周朝的七国纠葛,只有中原对东周,诸人俱是默然,连姬无垠亦是眸光一暗,一个是自己祖祖辈辈生长之处,一个却是渡海而来的异族,在座之人或许可以为了自己对权力的野心而征战沙场屠戮中原,可是却不能看着异族人来自己的地界儿上撒野放肆!
只有绝对强大的外敌入侵,对手才有可能变成同胞,现在殿中的六人便是如此,在明,他们顶着曦朝的王爵封号,在暗,他们都是中原之上曾经手握一方疆土的王者,或许在他们的心中,云州依旧是自己的云宋,燕州依旧是自己的大燕,江山与百姓对于他们的意义,并没有因为自己身份的改变而产生偏移,权力与责任通常都是并存的,此刻的他们已经失去了生杀予夺的权力,可是自小受到的教育让他们心中根深蒂固的将江山百姓放在了自己的肩头,这种责任感或许在曦朝建立之时消失过,可是当东周入侵,这样的责任感幻化成为一种使命感再度的浮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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