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顿,夏侯云曦也不去看公孙慈越来也难看的面色,她略带叹然的道,“此话由我来说也真是让人难以让人信服,可我心中坦荡,这世上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由我来说也才最是公平,再说楚国和梁国,所谓凡有血气,必有争心,这乱世里,楚国不争,还有云宋去争,还有大燕要争,还有西凉要争,楚皇枕戈待旦先下手为强,这是他的韬略是他的远见,并非是那些士子口中的大逆不道,改天下姓氏这样的大事不是只有野心就能足够的,楚国有财富有兵力,而大梁呢,大梁和大燕联姻,多年来仅仅只是大燕的附属,这次北伐更是被大燕百般利用,现如今的大梁显然已经无力抵挡,破城亡国指日可待了!”
夏侯云曦口若悬河,作为万俟宸最亲近的人对着外人夸起他来脸不红气不喘,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清透明澈,面上的笑意丝毫不作伪,还真真说出了一种天地广博山河坦荡的感觉,让听者下意识的就去信服!
主位上二人的面色越来越不好看,夏侯云曦却是不管,她的眸光愈见锋利,口气也带上了两分金戈相击的铮铮之意,“梁皇只道天下兴起兵道会有更多的战火,所谓不破不立,那些隐在盛事繁华之下的沉疴越来越深越来越大,最终只会让中原彻底的走向衰落,只有一个新生的完整的统一的政权才能彻底的结束这样的局面!”
她挺直了背脊,周身有让人无法忽视的逼人凛冽,“本王此前说的话现如今依旧受用,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是天下政治大势,几百年来诸侯国分封而治,边陲部落战乱,分化,合体,再战,再乱,这样的乱局如梁皇您这般坐在金碧辉煌宫殿之中的人自然不清楚,楚皇现在所在做的,是这几百年来没有人敢做也没有人能做的事。”
激昂的语气猛的一顿,夏侯云曦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可那笑意半分都未达眼底,反而给杀气盈天又铁铮铮的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拜服之感,“梁皇您的确是在为楚皇的野心让步,可是更多的,您是在为楚国的实力让步,您是在为梁国百姓让步,您是在为天下大势让步,除了称降,本王实在想不到您还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赵晟的面色早已变得煞白,他紧紧眯着眸子看着从容品茶的夏侯云曦,几乎连肩膀都在颤抖,同样是天之骄子,同样都是皇权贵胄有那天下间最傲气的心,让他承认那个人的睿智和韬略,让他承认自己国家的势弱,还要让他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处处透着虚伪和不堪,而他内心最为看重的百姓们很可能根本和他站在对立的一面,这——太难了!
不想承认夏侯云曦的话并不是让赵晟最为无力的一点,最让他心灰意冷是他面对夏侯云曦的长篇大论竟然找不出一丝可以反驳的地方,权力的牢笼早就将他套了住,那笼子上被镀上了金漆,看起来金光闪闪的,然后他就被那光芒迷了眼睛,不知不觉之间就此安于这易碎的繁华之中再也不求清醒……
那是一种直白赤裸痛彻心扉却不见血的打击,彻头彻尾的将赵晟心中仅存的侥幸和骄傲毁灭,他终于第一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看到了这一场攻坚战的结果!
赵晟心中百般心绪万千变化,夏侯云曦心中也不甚平静,这些话未说出口之前她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一旦说出口,那满心的快要溢出来的深彻情愫就难以抑制,崇拜,仰慕,爱恋和那抓心挠肺的思念瞬间犹如山洪海浪一般的要将她吞没,她甚至觉得自己还没说完呢,他不但雄韬武略,他还是最是坚韧,最是亲民,最是温柔最是细致最是专一最是无与伦比无可替代……
夏侯云曦深吸了一口气,主位之上公孙慈抬手落在赵晟的放在桌子上的手背上,赵晟敛着眸子盯着自己身前的茶盅看,良久,才安抚似地拍了拍公孙慈的手,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面上已经鲜见血色!
赵晟强自扯了扯唇角,“凰王……真是这世间最好的辩士!”
夏侯云曦唇角弯弯笑开来,“挂着那天下最好的辩士名头大都是诡辩之辈,本王句句真切字字出自本心,自是不敢当这样的名头,天下形势其实梁皇已经清楚明白,本王一两句警醒之言不过是为了梁楚少些血腥罢了。”
赵晟的面色变得十分艰涩,一旁的公孙慈看的不忍,眸光直射向夏侯云曦,“姐姐舌灿莲花说的真好,可是姐姐不要忘了,你现在还在我们的手上,楚皇即便再如何的厉害,姐姐都是楚皇肋下三寸,你猜——”
公孙慈话还未说完夏侯云曦已经笑起来,那略带清泠的笑声打断了她,猛的一滞便再也说不下去,夏侯云曦拿温润如春阳的眼风扫过赵晟,满眸都是信任的道,“本王若是梁皇,与其以一个女人为质换来大梁苟延残喘数年,还不如决然放手成全天下大局,一世英名仁名载入史册千秋万世都是功德,更何况,楚皇不一定能因为本王而投鼠忌器,到时候血染大梁,梁皇只有一个亡国之君的名号罢了,那才真真正正的是一无所有,帝王之路本就孤寒,结局如此,未免太过苍凉。”
夏侯云曦前一世贵胄不可言,这一世所识所见也离不开天家皇权,她太了解皇家帝王路的艰险和孤寂,就算她前面那几千言都未曾打动赵晟,可单单只凭最后一句,赵晟那凝重没有表情的面容终于一动!
夏侯云曦就只低着头喝茶,赵晟似是无奈似是苦楚的摇头一叹,终是站起身来,“让朕想一想——”
赵晟转身欲走,夏侯云曦却又开了口,“称降也需章法,梁皇若是心中明晰未定,本王随时相侯。”
赵晟顿了顿,终是离去。
公孙慈看着赵晟的背影面色黑沉,转过头来看着夏侯云曦不知是恨还是怒,夏侯云曦看向她,“阿慈,你从大燕宫走到这大梁宫,可曾喜欢过这金砖玉瓦之地?”
公孙慈眉心微蹙,眼底的利光终究是一散,夏侯云曦笑笑,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刚要说话之时便是一阵轻咳,等咳完了看她一眼转身向外走,一边哑着嗓子道,“若还信我,想要他好便听我的吧。”
话音一落又咳起来,殿门大开,公孙慈看到殿外的雪竟有加大之势,再看着夏侯云曦衣衫单薄的背影带着两分懊恼的跺了跺脚,一个眼色递给边上抱着她大红斗篷站着的珠儿,再也不看夏侯云曦一眼追着赵晟跑了过去。
夏侯云曦刚跨出殿门珠儿便送上了那大红的斗篷,按理说这宫中只能有一人能穿着斗篷,夏侯云曦略微犹豫,珠儿却对着她笑了笑,夏侯云曦便不再迟疑的接了过来,珠儿对着她一福,转身自去寻公孙慈去了。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触手便生暖,夏侯云曦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斗篷,眼底露出两分寒光来,“到底还是要用你来使手段了。”
夏侯云曦住的殿阁名叫茱萸阁,回去之后时辰已经不早,因为在凌霄台未曾用膳,这会子便又用了一次膳,吃完之后夏侯云曦就摒退了玉质和玉瑾上了床,其实她一点也不困,但是她必须要睡。
一觉就睡到了夜色渐深的时候,玉质和玉瑾见她醒了,似乎都有些不太赞同,这会子醒了又怎么睡呢,夏侯云曦却是哈欠连天的让她们自去歇着不必管她,二人见夏侯云曦睡意还浓,又见天色实在是晚了,这才退了下去。
待二人走出内室,夏侯云曦立时坐了起来,她眼底冒出两分利光,下床穿好衣裳坐在了窗边的锦榻上,屋内炭火烘烘,夏侯云曦坐在塌边静静的看着那墙角一跳一跳的灯火,面上带着两分凝重。
子时刚过,内室的窗棂之上响起轻轻地敲打声。
夏侯云曦眸光一亮,当即将窗户打了开来,一身黑色禁卫军军服的肖扬站在窗外,正是今日里和夏侯云曦撞上的男子。
夏侯云曦看尽肖扬那黑漆漆的眸子里,微微一笑,“进来吧!”
小心的关上了窗户,肖扬又屏息探了探才放下心来,夏侯云曦坐在榻上看着他,“怎么找来的?”
肖扬面色冷冷的,却还是先上上下下的将夏侯云曦周身扫了一圈才放下心来,而后才回答她的问题,“那天你出了城我就跟了上,可是等我赶到那里的时候就只看到成王……成王中了箭,后来他被燕军带走,我就跟着那一伙人的踪迹一路找了过来,中间丢了几次,后来发现又一路可疑的人马是往梁都来的,我在梁都城内晃了两天没有发现你的踪迹,我便猜想凭你的身份只有这些皇权贵胄对你感兴趣了,所幸就进了宫。”
夏侯云曦只觉得心头微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看着肖扬的眸色都带上了两分动容,肖扬在夏侯云曦无声息的眸光之中有些不自在,却是靠近她一步道,“我已经探好了路,顺利的话马上就能带你出宫。”
夏侯云曦眉心微皱,想了想,“可是万无一失?”
肖扬眸色一暗,“就算是会遇到什么,我也能带你出去!”
夏侯云曦便摇了摇头,“除非万无一失,否则我不想冒险,这宫里只怕是刚刚增强戒备了的,你一个人不顾危险潜伏着已经很是不易,你当下先以自己的安全为要,我留在这里也还有些事情,赵晟已经有意称降,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你先不必管我,最好快出宫去,然后送信给他,告诉我在这里,让他不要答应大梁的任何威胁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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