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少东将永柱和少南一直送到了西街口,又给雇了辆驴车。交代了一番,这才不大放心的看着那车子慢慢的走远了。
赶驴车的那人是个约莫五十来岁的老汉,身上裹着一套陈旧的单袄,须发花白,脸上尽是褶子。瘦瘦瘪瘪的,佝偻着身子,一面甩着鞭子催着驴子快走,一面和永柱谈话。
“兄弟送孩子去县里应试么?”
永柱不大善于和陌生人交谈,只讪讪的应了个是。
老汉又说:“我见兄弟面相好,这哥儿也聪慧。以后少不了的高官厚禄,锦绣前程。可惜我养的那两个儿子只会打铁,大字不识一个,一点本事也没有。”
少南坐在车上,心里却是忐忑的,原本想要好好的温习一遍书,不过赶车老汉似乎很热情,一直叽叽咕咕的说着话,少南也无法安心。
车轮滚滚,这驴车没有马车跑得快,心想要赶到县城还不知什么时候了。走了将近十来里地,老汉说要歇歇脚。这里父子两人下了车,少南将身上带的干粮分了些给父亲。永柱又念及老汉一把年纪,赶车不易,又塞给了老汉两个饼。
仨人休息一阵子,驴子饮了水,吃了些青草,不敢多耽搁,又得继续赶路。
走不多时,突然老汉住了车,回头对父子说道:“那草丛里好像躺着个什么人,要不要管?”
永柱便问:“是个什么人,可还活着?”
“是个少年,年纪应该不大,背着个书箱,好像也是去应试的。”
少南听见了,难免生出一股惺惺惜惺惺来,便道:“下去看看吧,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老汉听说,便下车上前去瞧一回,也不知那人是死是活,用鞭子戳了他一下,唤了句:“小兄弟,你躺在这里做什么,当心着凉。”
只见草丛中有些动静,似乎听见呻吟之声,老汉心里一喜,原来这个少年还有气。便扶起他的身子来,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还有。又摸了摸他的脸,烫得厉害,看来是得了病,才倒在这路旁的,也不知来来往往的过了多少人,硬没有谁肯停下来看望一回。
老汉过来向父子二人说明了情况,少南听说忙道:“好在青竹给我装了药。”说着便解开了包袱,找到了那个红盖的瓷瓶,倒了三四粒药来,又将皮囊递了出去。
老汉便将药和水都给那少年灌了。永柱在车上和少南道:“想来是什么穷苦人家的孩子,没钱雇车,他病得不轻,看来是难于走去县里了。我看不如我们搭把手,让他和我们同路吧。也算有个照应了。”
少南倒没二话。永柱让少南将车厢内收拾了一回,便又跳下车去,同着老汉将那少年给抬上了驴车,继续赶路。
少南这才看清了那少年的形容,瘦得厉害,再加上因为有病,颧骨已经高突出来,微闭着眼。褴褛破衫,脚上只一双蒲鞋,套着双已经满是灰尘泥污,看不出颜色的袜子来。一看就知道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
行了一段路,车上的少年渐渐醒过来了,咳嗽了两声,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身在车上,又有人给他盖了毯子,他也看清了对面坐着的人,心下渐渐明白过来,就要跪拜谢恩。哪知一起身,脑袋被车顶给狠狠的碰了两下,疼得他眼冒金星。
少南见此番情形忙说:“兄弟就好生躺一会儿吧。”
少年倚靠在内,见父子两人的装束,又见了少南的书箱,便明白原来都是同路人。车里交谈了一回,相互交换了姓名,住家。原来这少年今年才满十四,姓贺,学名贺钧,家在双龙镇,这里便是去应府试的,家里穷,父亲早死,只守着一个寡母过活。没钱雇车,想着双脚走去,哪知半路突然害起病来,备的干粮也早就吃完了,又饿,又乏,又病,所以才栽倒在了路旁的草丛里。
贺钧十分感激永柱他们出手相救:“要不是遇着几尊活菩萨,只怕我命休矣。”
少南笑道:“也是天缘巧合罢了,幸而赶车的老汉看见了,又是个热心肠的人,不然我们路过也就路过了。”
贺钧又说:“我死了倒没什么要紧的,只可怜我那寡母在家苦苦的等,岂不是不孝。”
少南又笑着开解了一回。一路上多了个说话的人,倒觉得时间过得也快。言语间,少南方觉跟前这个姓贺的倒有些学问本事,很是知书达理。几番下来两人就已经很投契了。少南又将瓶里的药倒了一半与他。贺钧再三谢了。
一行人总算是在天黑前赶到了县城。此时天色已晚,已顾不得再去找考馆,当下投店住宿,明日还要去看考场。贺小子拿不出钱住宿,永柱看不过去了,便做主说:“既然你们俩都是一处的,又天缘凑巧遇上了,不如多替你开一间屋。我和少南挤一屋。”
贺钧推辞了番,少南道:“这样极好,我们也好交流下书本学问。”
第二日一早,匆匆用了点早饭,少南和贺钧相约着去看考场,少南不愿意父亲作陪,在同辈人面前他惯喜欢拿出一副独立自主的样子来。
永柱也就作罢,心想着,出门前一晚,白氏在枕边交代了半宿要让他捎带几样东西回去,一年到头也难得进城一趟,这里的街面买卖可比他们住的那个小镇繁华许多,趁机不如好好的走一圈,看看有什么新闻,随即将要买的都计划好了,等少南考完出了场,一并买了也好回去。
当下永柱仔细的吩咐了少南一回,便分两路行动。少南与贺钧虽然相识不久,但两人却是极投缘的,恰巧心性一样,年纪也相仿。因此一路说笑着,同往考场而去。
正文 第八十八章穷酸
府试一共要考五场,只要进了考场以后,吃住都在考馆里,要等五场考完才能出来。
少南和贺钧下午时便退了房,收拾了书箱就往考馆里住着,剩下的行李之类让永柱帮忙照看着。
少南一进考场后,永柱一直担心来着。剩下的几日也难捱。
且说项家这边,家里平时就剩下娘俩几个,少东每日酉时回家,帮忙照看家里,怕白氏使唤。
今年倒早早的就将春蚕养上了,青竹每日采了桑叶来喂,精心照料着。家里养了十几只鸡,每日的鸡食、看管,收拾鸡窝,都成了活,倒没功夫顾上继续喂养兔子了。
白氏将菜地收拾了出来,打算等永柱回来,和他商议下种些什么瓜果蔬菜。
一家子盼了又盼,总算看见爷俩的身影了。明霞甚至跑到村口守着,好不容易见他们回来,喜欢得手舞足蹈,又拉着少南问给她带了什么好东西,又向他们说起这几日来家里的事。一路回到家里,白氏早已经望穿了秋水,见他们爷俩平安归来,心中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回来就好,可把人给担心死了。”白氏口中不住的念着弥陀。
永柱身上也乏了,将一包东西给了白氏,便回屋休息去。
少南也回了自己的房,在车上颠簸了大半天,也有些受不住。
白氏也来不及去看包里装着是些什么东西,便又大声喊青竹,让她去下厨。明霞走来说:“她不是出去割草还没回来么。”
“看我这记性,一高兴将什么都给忘了。正好你来了,帮我烧水吧。”
“哦。”明霞还想出去玩呢,无故被叫住,虽不情愿。但也只好顺从。
虽然是少南进城考试,但一家子住得偏远,也难得进城一趟。因此顺便捎了不少的东西回来,连青竹也有份。当然她的那一份是少南给她的,竟是两部新书。
“好好的给我买这个干吗?”
“无聊的时候拿出来翻翻呗,就当是打发时间。”
青竹接了过去说了声谢谢,又问少南明日去不去学堂,少南说要休息两日。
青竹听说便就作罢了,又问他:“考得如何?”
少南却是满面的春风:“都在意料中。”
看他志在意得的样子,都是他的囊中之物。想来四月出远门,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少南又道:“说来我还得感谢你准备的药,正好派上了用场。”
“你病呢?好些没有?”
少南淡然一笑:“我好好的。没病。多亏了你那药,救了我兄弟一条命。”
青竹从未听他提起过这话,因此有些摸不着头脑,少南便将路上偶遇贺钧的事给青竹说了,青竹听后笑道:“合该有缘。他这里考中的话。会不会和你一道去云中书院念书呢?”
少南道:“他应该会明年接着考院试,然后进官学吧。毕竟家计不好,只一个寡母做些针线养家糊口,很有几分艰辛。我也邀了他趁着我还在家的时候,来家里玩耍。他也答应下了,想着收拾些不穿的衣物给他。又怕他那个人清高,不受人接济。”
青竹倒没评论,只是又说:“那你为何不接着考。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这一走还就几年呢?”
少南听了这话微微的有些惊异,心想若是换做别的小两口,听见媳妇说这话,必定是舍不得丈夫。但青竹的举止行为,从未透露半点不舍自己远行的事。少南自嘲自己是想多了。笑着解释:“这是陶老先生的一片好意,我自己也想出去见见世面,趁着这个机会离家也正大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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