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宴没办法,只得松开她。捋捋她的头发道:“外面热,你进去。”说完狠起心肠坐进车里,没有再回头看她。
车子开出花园甬道绝尘而去,很快变成一个模糊的点,消失不见了。南钦站在台阶下,突然感觉心都空了。吵着闹着要和他离婚,但是似乎知道他不会从她生活里消失,她还是有底气的。现在他出征了,离开了楘州不知归期,他前脚走,她后脚就开始惊惶,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她支撑不起这个身体来。
孙妈赶紧上来搀她,“少夫人大肚皮了,一个人担两个人的份量,不好在外面晒的,晒出痧来要难受死了。先生是少将,不会亲自上阵,你放心好了。”
南钦木蹬蹬回到客厅里,愣着眼坐在沙发上看座钟。秒针滴滴答答地转,她晓得他十二点准时起飞,子母针重合时忙去窗口张望。空军基地离这里略有些路程,但是编了队的机群声势大,总能够看得清的。可是等了好久,渺茫天际只有滑翔而过的候鸟,没有看到一架战斗机升空。
丫头端了阿胶鸡蛋汤来,探头瞧了瞧,“少夫人别看了,零和路离空军署有程子路,这里看不见的。厨房里熬了阿胶给您安胎,您坐下休息一会儿。”
南钦无奈退回来,吃了两口不爱那个味道,还是推开了。歪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屋顶上的黄铜吊扇发呆,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天黑了,思忖着良宴应该已经到周口了吧!她也静下心来了,余下的日子就只剩等待了。
以前读报纸不甚关心战局,现在尽挑这些新闻来看。形势不容乐观,这里一个团遭到围困,那里一个旅全军覆没了,她觉得心头发凉,半天缓不过劲来。记者还附上了战区的照片,真正烽火连天,满地残垣。她有时候举着报纸下死劲地瞪着,仿佛透过那些狼烟能看见良宴的脸。
楘州倒还算安全,无线电里说冯克宽大帅也已经整装待发,誓死保卫党国安危。寘台现在应该也忙作一团,没有人注意她,让她静静地在这里过日子也很好。就是良宴去了几天一点消息也没有,报纸上提到空军,不过是歼灭了多少架敌机,自身损伤了多少,具体不到个人。
外面兵荒马乱,楘州城里也试了好几回防空警报。尖锐悠长的鸣笛在青天白日里回荡,像个巨大的盅罩,罩住城里所有人。南钦有时候也会心慌,生怕两地都开战,她万一要逃难,良宴回来了会找不见她。华北战火是否有可能蔓延到华东,连最权威的军事专家都没办法肯定,于是大家终日惶惶不安着。雅言打电话过来,说起她向冯夫人恳求让她回寘台,冯夫人一口就回绝了。雅言在话筒里齉着鼻子,南钦却无所谓。冯家早就不拿她当自己人了,真让她回去她也不愿意。
某天接了个电话,一听声音居然是南葭。她大为吃惊,“姐姐?你在哪里?回楘州了么?”
南葭说:“我昨天到的,现在住在和平饭店。外面好乱啊,我担心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找到你,你现在好吗?”
南钦孤独了那么久,忽然接到亲人的电话,简直高兴得手足无措。她用力捏住话筒,颤着嗓子道:“我很好,你好不好?怎么住饭店呢,为什么不来找我?”
那头不说话了,隔了会儿才道:“我没脸见你。”
南钦一窒,她知道南葭还在为不告而别自责。也许已经花光了离婚所得,也许和金鹤鸣闹翻了,所以无法面对她了。这样的年月,还计较那些做什么!她好言安抚她,“你不要在饭店住了,外面终不及家里好。你还不知道吧,我怀孕了。你来同我做伴,我也好有个依靠。”
南葭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好。
南钦很久没那么高兴了,在电话前想了好久,说起来自己也没有人情味,寅初上次受伤到现在,差不多有半个月了,她连一句问候都没有。他大约也灰了心,再没找过她。原本觉得就这么断了联系也蛮好,可是南葭回来了,就算他们夫妻缘尽,嘉树也有权利见见母亲。
她拨通了白公馆的电话,阿妈请她稍待,嗑托一声搁下,远远大喊起来,“先生,二小姐找你呀!”
窸窸窣窣一阵,传来他低低的嗓音,“眉妩……”
他这样称呼她,总能勾起她很多回忆。他的感情她终究无法回应,只有对不起他了。她叹息,“姐夫,你好些了么?”
寅初嗯了声,“没什么大碍,养几天就好了。”
“我对不起你,一直想问你……姐夫……”她讪讪道,“你会原谅我吧?”
那边有轻微的抽泣,隔了一会儿才听见他说:“我不怪你,永远不会怪你。错的时间没有遇到对的人,是命。”
那一枪为他不堪的心思画上了句点,没有再经历如何的撕心裂肺,他知道她心里只有良宴。他们和好了,他们依依不舍,他们有共同的孩子,他再出现也是妄作小人。
他说得很平静,反叫南钦心里更难过。难过后又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赊欠了六年的情债一笔勾销,她如今没有任何负累了。
“南葭回来了,你知道吗?”
寅初仍旧没有起伏,“是吗?她一个人么?”
南钦说:“她一个人住在饭店里,我看不安全,还是请她住到零和路来。姐夫,你来吗?来见见她吧!”
“不了。”他说,“我想她也未必愿意见到我。”
他们的离婚是一本正经的,不像她和良宴,简直如同儿戏。南钦有些失望,也不能勉强他,只得道:“那以后再说吧,什么时候等你方便了,让嘉树和她碰个头也好。”
放下电话她就去门前等着,风吹过来,吹起她鬓角的头发,纷纷乱乱落在嘴唇上,痒梭梭的。
南葭的黄包车到了,她从车上下来,行李不多,只有一个铆钉皮箱。她穿着套装,带了顶披网纱的草帽,隔着网子看不清脸,单看见露在外面的两片涂得亮闪闪的红唇。
南钦撑着阳伞接应她,她把面纱撩了起来,精致的五官精致的妆容,她任何时候都是光彩照人的。
“姐姐。”她分外欣喜,亲热地上前搂她的胳膊。
她慢慢笑了,看见她穿着没有腰身的筒裙打趣她,“直上直下像只饼干桶。”
姊妹两个相携进了大厅里,佣人阿妈切冰湃过的西瓜来,整整齐齐的三角形码在盘子里,上面戳着一支支牙签。南钦往前推推,“路上很热吧?”
“还好。”南葭把帽子摘下来放在一边,无可奈何道:“我现在来投奔你了,我和姓金的完了,这个王八蛋,花着我的钱,还在外面轧姘头。”
南钦记得良宴说过,南葭不花完那些钱不会回来,果然是的。也罢,吃一堑长一智,人能全须全尾就已经很好了。
“算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你在外面飘着我也每天牵挂,眼下回来了再好也没有。”她笑道,“良宴不在,我一个人怪冷清的。你来了就不要再走了,等我生孩子的时候帮把手,我心里也踏实点。”
南葭问:“你婆家的人呢?你和良宴的事我也听说了,冯家不肯再接受你么?”
南钦笑了笑,“他们不接受我没关系,我有良宴就够了。”
南葭怜悯地望着她,“南家祖坟上一定是风水不好,我们俩的婚姻都那么不顺遂。”
南钦说:“等仗打完了回老家看看吧!父亲葬在北京,我们都在楘州,逢年过节连香火都受不着,想想我们真是不孝。”又问,“你有没有想过和姐夫联系?嘉树接上来了,也在楘州呢!其实你和姐夫要是能复合,嘉树一定会很高兴。”
南葭脸上笼上了阴霾,“我不是没想过,可是我做了太多错事,只怕寅初不能再原谅我了。”
☆、43
似乎吃过一次亏的人不会再吃第二次了,南葭坚决认定寅初不能原谅她。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是在商界也算有头有脸。太太给他戴绿帽子,跟着他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跑了,跑到外面玩乐了三个月,混不下去了再回来,他要是能接受,大概会抬不起头来。
“嘉树……我对他也很愧疚。”南葭皱着眉,微微别过脸。
南钦看着她,在她眼角发现了细细的皱纹。卸了妆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这三个月应该很难熬吧!南葭遭遇了什么她不知道,但是漂泊在外一定诸事不便。尤其是遇人不淑,姓金的没能给她幸福,相较之下寅初要踏实得多。
南钦的扇子缓慢地摇,南葭这么下去怎么办呢!以前的出格,就当是冗长的白日里打了个盹吧!如果能争取复婚,倒也不失为好结局。寅初曾经多次表示可以带她离开楘州,那么换做南葭,一定也可以。
“嘉树很可怜,他很想你,经常看着你的照片叫姆妈。”南钦抚膝道,“你和姐夫离婚,你后悔么?”
南葭张了张嘴,有些无从说起。后悔是肯定的,特别是同金鹤鸣闹崩了之后。性格决定命运,这话不假。她天生是那种安静不下来的人,和寅初的婚姻生活枯燥乏味,简直让她窒息。头两年还好,越到后面越难以忍受。寅初是一板一眼的生活方式,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早就计划好,雷打不动。这样刻板的人生对她来说是个灾难,她必须挣脱出去,那段婚外情仅仅是离经叛道的产物,无非追求新鲜刺激,满足她冲破桎梏的愿望。最后她果然不顾一切地冲出来了,结果金公子却说家庭无法接受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和她只不过是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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