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尽,如妃温和道:“时辰也不早了,皇上想来疲倦了,不若直接回养心殿歇着吧。明儿还要早朝呢。”
皇帝轻叹了一声,才说话:“朕总是觉得,进来诸事不顺,后宫里的祥和之气这般欠缺,不知是否与朕疏于朝政有关。于心难安。”
“皇上的勤勉,普天下的百姓如何会不知晓,您别多想了。”如玥微微一笑,加以抚慰:“倒是臣妾不善于料理后宫事宜,令得皇上忧心烦闷。臣妾愿意与后宫诸位姐妹一并往钦安殿祈福,以求上苍再降祥和,恩泽六宫。”
“也好,如玥你有心了。”皇帝攥了攥如玥的手,又道:“朕也想过,皇后也闭宫养病好些日子了。”
“是呢皇上。”如玥本是最不赞同将皇后的禁足免了,可眼下,为了弄清楚究竟是何人作乱,也不得有此一招。只是,当着定嫔的面,凡事都不能做得过分明显。遂道:“臣妾也有好些时候没去给皇后请安了,不然这样,明个儿一早,臣妾带着御医一并去瞧瞧,若是皇后娘娘果真痊愈了,再请娘娘主持祈福大典不迟。
臣妾只怕,这些日子以来,皇后娘娘虔心养病,淡漠的后宫之事。忽然要令她忧心,总是不好。”
说道此处,如玥机敏的与定嫔对了颜色,一如往常一般的信任。定嫔随即微笑,垂首不语。
皇帝无从瞧见,只颔首道:“也好,还是如玥你顾虑周全。皇后虔心养病,自有养病的好处,你且去看看她再议不迟。”
“遵旨。”如玥恭敬的欠了欠身,皇帝起身道:“摆驾养心殿。”言罢,却有故意凑近如玥的耳畔,温言道:“朕明个儿再来陪你。”
如玥娇美一笑,与在场的宫嫔一并行礼跪安,温柔道:“恭送皇上。”
皇上这一走,长春宫里又恢复了往日的静寂。如玥端身正坐,与定嫔一并品茗,好一会儿才开口:“佳贵人,你可知罪么?”
佳贵人闻言一凛,匆忙就跪下来:“臣妾,臣妾不知,旦请如妃娘娘言明。”
“好。”如妃冷声斥道:“后宫走水,惹怒了皇上,使得皇上心绪不宁,彻夜难眠,这还算不得罪过么?”
当着定嫔的面,佳贵人果然聪慧领略,委屈的垂泪道:“那火也不是臣妾故意为之,实在是无心之失,娘娘以此就要怪罪臣妾,臣妾实在难以心服。再何况,火势凶猛,连臣妾自己也险些丧命,又岂会用此计刻意惹恼皇上,臣妾实在冤枉。”
“越发的没有规矩了。”定嫔不悦的斥责:“先前是冲撞了皇上,这会儿又对如妃娘娘不敬,佳贵人,你是越来越难以管束了。”
如妃见定嫔果然有心治罪,便叹了一声,劝道:“姐姐你身子一向不好,何必跟这些妮子生气。袭儿,你去,择一处偏僻的院落,让佳贵人好好安安心也就是了,反正她的厢房也烧毁了,休整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再请了人教教规矩,这样的莽撞冒昧,指不定那一天就惹恼了皇上,连累了亲族。”
“是娘娘,您放心,奴婢这就去办。”袭儿很能会意。这又令定嫔安心了不少。
如玥摆了摆手,心情沉重道:“都下去吧,我自要和姐姐说会儿话。”
定嫔轻咳了一声,不见如玥的态度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心里倒是宽敞了。“都已经睡下了,还劳烦如妃走这一趟,都是臣妾不懂驭下之过。那佳贵人,表面上温顺,内里却是一直獠牙尖细的饿狼,没一点令人省心的。”
“暂且不说这个佳贵人了。”如玥从容一笑:“偏院和冷宫没有什么分别,正如同养病与禁足没有什么分别一般。皇上就想着什么时候能让皇后出来,可本宫却偏偏想着该怎么能让她出不来。”
“妹妹。”定嫔拍了拍如玥的手:“你安心就是了,皇后现在不足为惧。连四阿哥不是也没了么。这大好的时候,若是你能再为皇上添个小阿哥,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后宫里,也唯有姐姐真心为我。”如玥反握住定嫔的手,强忍着心中的鄙夷与憎恨,动容道:“若非时常有姐姐你为我出谋划策,看尽人心,如玥哪会有今天啊。”
“好妹妹,一家人不说两样话,有你的就有我的。”定嫔舒心一笑,满心憧憬着日后取如妃而代之的欢欣情景。到那个时候,这一张精致的容颜,还会有这样从容不迫的微笑么?还会如现在这般亲昵的唤自己姐姐么?
钮钴禄如玥,你可别怪我,谁让你才是能让我走出困境的绳梯呢。谁让你有制服皇后,收拢圣心的本事呢。这些,都是天注定的。注定了你要成为我的踏脚石。
没有皇嗣如何,没有圣心如何,有头脑,懂权谋之术,我李氏丛云(定嫔)也一样可以飞上枝头,成为后宫真正能够掌权的主子。瞧着吧!
定嫔欢愉的笑着,握着如玥的手也越发的用力,道尽的不是什么姐妹之情,而是很快便能垂手可得的权势。
第七十四章:水落(四)
扑了蜜粉,又描黛眉,如玥才觉得脸上的颜色好看了些,这一晚上的折腾,心是不累,可奈何面容憔悴,许多东西越发的藏不住了。
越是这样不笑的时候,如玥越是能看清自己的表情,眉峰、瞳中、眼尾、唇角每一处都尽诉凌厉之气,森寒而绝杀,她知道自己是真的恨了。心在颤抖,恨得让自己疼。
“就搁在那吧,你们出去。”袭儿打发了前来送膳的小宫婢,知晓娘娘这会儿没有胃口,便道:“小厨房刚送来熬好的燕窝,娘娘多少用些吧。”
如玥敛了神思,不动声色的匿藏了满腹的心事:“自然要吃些,否则我哪里力气和她斗下去。”
“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骗,自然不好受,可是娘娘,弄清楚了不是很好么?总不至于一直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袭儿将燕窝递在如玥手中,微微一笑:“娘娘是一时过不去这个坎儿罢了,等想通了就没那么难受了。”
“袭儿啊,我不是难受,而是恨。”如玥端起燕窝,搅动着小银勺:“是恶心,是嫌恶这样肮脏的人心啊。皇后恨我怨我,千方百计想要我的性命,我都没有这么恨过。可她,一面对着我灿烂的笑着,一面却伸长了手推我去死,亏我这么信她,这样诚心实意的待她好……”
如玥愤恨的抿了一勺燕窝,满目阴冷:“是我钮钴禄如玥太蠢太好欺负了么!江连那里怎么说。”
“娘娘放心,这个时辰皇上也快下朝了,若是不出意外徐淼应该已经被迫离宫了。奴婢只是想,咱们这动作有些大了,会不会打草惊蛇?”
思忖了一下,如玥轻轻摇了摇头:“不会,以定嫔的心思,必能料到我对她也会怀疑。若是刻意避免反而令她疑心,不如这样明晃晃的来好。她自然也会再做些事,替自己洗清嫌疑。熟不知越做越错,越能令我认清她的真面目。”
这么说着,如玥缓缓起身:“去储秀宫,我想去会一会皇后。”
储秀宫的正门,也有许久不曾打开过了。侍卫们无精打采的站着,毫无半点威严。“物似主人形。”如玥穿过死气沉沉的回廊,看过枝叶枯黄的花卉,讥讽道:“堂堂皇后之尊也不过如此,可见后宫里唯有掌权的女子,性命才能长久。”
沛双听着,不免有些忧心,咬了咬唇,并未做声。倒是袭儿顺口问道:“诸如此类的话,娘娘您是从不会宣之于口的,今儿是怎么了?”
“说也当如此,不说也当如此,何况这会儿储秀宫还有谁能听见呢!”如玥高昂了声音,凛然贵气,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进储秀宫正点之上。“皇后娘娘吉祥。”
紫敏抬眼一瞧,心猛然一震,如妃好大的排场,除了一左一右的两位大姑姑,身后竟然跟了小太监六名、粗婢八名,想来皇后出行也未如此招摇,着实令人咋舌。“如妃娘娘万福。”沉下了心思,紫敏还是盈盈欠身。
如玥看也不看她,径直寻了一处坐下。
“如妃大驾光临,本宫忽然觉得储秀宫蓬荜生辉了。”皇后端庄坐在凤椅之上,脊背挺得笔直。纵然是储秀宫万物凋零,她依然装扮的一丝不苟,没有半点失仪。只是妆容再美也无法掩盖她的憔悴与孤寂,那是渗透进骨子里的东西,根本无法抹去。
“皇后这里,草木零落也就罢了,焚香也不适宜炎夏,却是苦涩的药味儿发人深省,别出心裁啊。”如玥以手,轻轻遮挡了鼻前。细瞧才发觉熬药的火炉竟然就搁在殿上,不免蹙眉:“不想皇后这里人手却成这样,要劳烦皇后跟前的大姑姑在侧煎药,当真是臣妾的疏忽了。”
话至此,乐喜儿忙凑上前,恭敬道:“皇后娘娘万福,这些宫人是我家主子精挑细选的,个个手脚麻利,忠心耿耿,打今儿起就指过来储秀宫伺候您了。”
一众宫人均向皇后行礼,齐齐尊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这些宫人都是永寿宫臣妾看着合眼缘的,想来要比内务府那些奴才甄选的好。还望皇后娘娘不要嫌弃才好?”如玥见坐了这么久,迟迟也没人奉茶,淡然一笑:“就劳紫敏姑姑带着他们下去吧。本宫与皇后,还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