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太平满意地道:“难为你在这里等着,快一起扶皇上进去。”
常乐巴不得他这句话,连忙走到另一边,扶住了赵晟的胳膊,三个人一起走进了天水一碧。
水榭之中依旧是觥筹交错的场景,西边席位上的嫔妃们已然是吃好喝好,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说话,看着戏台上的表演。
东边席位上的皇亲们,都是喝到兴头上的样子,脸红脖子粗地高升交谈着。
这皇家的家宴,跟老百姓家庭聚会也没什么两样,喝多了之后都是吹牛打屁!
靳王赵彬的身边,依旧环绕着他的儿子们,当常乐和顾太平扶着赵晟进来的时候,其中一个人的视线便朝他们望来。
正是恪郡王赵容止!
常乐心里一虚,连忙装作无意地躲开他的目光。
赵容止并没有注意她,他的视线只集中在皇帝赵晟脸上,看清了赵晟的表情,心中微动,便悄悄地拉了一下父亲赵彬的袖子。
赵彬正在跟旁边一个闲散亲王大侃特侃,手里端着一个酒杯,满脸通红,看似喝高了,但神智其实却非常清醒,儿子一拉他的袖子,就立刻收到了讯号。
他装作刚刚看见赵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跟那亲王结束了话题,然后朝赵晟走来。一路上跌跌撞撞,他的三个儿子赵容若、赵容止、赵容非就在旁边扶着他,世子赵容嗣则单独跟在后面,跟三个弟弟略显得有些不合群。
“皇上啊!”
赵彬终于走到赵晟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出手之快,不像个醉鬼,倒像个武林高手。
他一抓住赵晟,眼泪便吧嗒吧嗒滴了下来。
常乐和顾太平都是悚然一惊。
赵晟也被他给弄懵了。
“这是怎么说的,中秋佳节,你怎么哭起来了?”自己弟弟在面前哭了,赵晟自然要问。
赵彬就流着泪道:“皇上啊,我的皇兄啊,正因为今天是中秋节,合家团聚的好日子,臣弟才为你难过啊。”
“为朕难过?”
赵晟被他说得很糊涂。
赵彬拿着酒杯的手一松,旁边的二儿子赵容若眼明手快地将杯子接在自己手里。
赵彬则两只手都攀在了赵晟的肩膀上。
“今天本是全家团聚共享天伦的节日,弟弟我有四个儿子,父慈子孝,可是皇兄你却只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也没有。弟弟我看在眼里,真的替你难过啊!皇兄你心里也一定很苦吧!”
赵彬这话说得真是又直接又犀利,换在平时,只怕赵晟早就恼羞成怒了,可是今天是中秋节,思亲之情最重,而赵彬又是一副喝醉了酒后吐真言的样子,赵晟就没办法跟他较真了。
况且他说的也是实情,赵晟之所以心情不好,不正是因为没有儿子的缘故,此时一听他这话,又见他身边四个儿子环绕,反衬自己孤家寡人,登时悲从中来,眼眶也红了。
赵彬便一把扑到他身上,抱着他哭道:“我可怜的皇兄……”
赵晟心里的难过是真的,喝了酒的人情绪都脆弱,被他一说,更觉得自己可怜,居然真的忍不住也掉下泪来。
常乐和顾太平看得都快傻掉了。
金太后发现了这边的情况,惊讶道:“这是怎么的,好好的日子,怎么哭起来了。”
她这一说,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皇帝和靳王抱头痛哭的场景,说话的、欢笑的、吃酒的、猜枚的,全都停了下来,全场一片安静,人人都眼神怪异起来。
这样一来,赵彬那公鸡打鸣一般的叫声便显得格外高亢清晰起来。
赵晟已然察觉到不对劲,推着赵彬的胳膊想松开他。
而赵彬却紧紧抱着他,仿佛是哭到动情处,突然高喊了一句:
“皇兄啊!不如我送一个儿子给你吧!咱们亲兄弟,我舍不得你没人送终啊!”
赵晟的身体一下子就僵硬了。
全场石化。
落针可闻。
常乐在赵晟背后,看得特别清楚,赵晟的身体在先僵硬了一下之后,便以微不可察的幅度颤抖起来,越颤抖越厉害。
而顾太平此时站在赵晟侧面,同样清楚地看到,皇上的脸色,在靳王赵彬喊完这一句话的同时,一下子变得煞白煞白,恍如死人一般。
40、局面暂解
谁也不知道靳王赵彬是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是酒醉失言也好。
是苦心安排也好。
每个人心中,都是思绪纷纷,震惊的,怀疑的,恐慌的,兴奋的。赵晟无子的局面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不论是宗室子弟还是朝堂大臣,甚至内宫嫔妃,其实都已经开始接受这一事实,并且或多或少地已经起了不可告人的心思。
此时赵彬一句话,犹如滴入滚油中的一滴水,让所有人都心情沸腾起来。
可是没有人敢说一个字。
全场死寂。
赵晟用双手抓着赵彬的胳膊,不住地颤抖,看似要抱紧对方,又像是要推开对方。而靳王赵彬则在说完话之后,便趴在赵晟的肩头,一动不动。
常乐就站在赵晟背后,正好可以看见赵彬的脸。
此时此刻,这位看似喝多了的靳王眼睛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她忽然想起了天水一碧外树丛底下听到的那番秘辛,想起了恪郡王赵容止在亲信面前毫无掩饰的野心,想起了当时令她彻骨寒冷的恐惧。
鬼使神差的,她突然高喊了一句。
“靳王喝醉了!”
天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喊出这句话来,甚至连声音都尖锐得破了音。
而皇帝赵晟,则一下子被这一句注入了无穷的力量一般,顿时颤抖消失了,心中的惊怒交加也消失了,双手只剩下稳定。
他捏着赵彬的胳膊,以温柔却坚定的力量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然后盯着对方,一字一顿道:“靳王,你果然喝醉了。”
靳王赵彬仿佛是被惊呆了一样,睁着双眼,目光直直的。
就在这时,顾太平上前一步,状似去搀扶地握住了靳王的胳膊,手肘顺势在他腰眼处一撞,赵彬就像被开水一下子烫熟的虾米一样突然弯了下去。
顾太平当即大叫起来:“哎哟!靳王殿下真是喝醉了啊!怎么都摔倒了!”
他状似力量不够,带着靳王往地下倒去。
站在周围的靳王的儿子们:赵容若、赵容止、赵容非三人立刻抢上来,口中大叫着“父亲”,一副拳拳敬爱之心。
只有世子赵容嗣,看似也上前来抢扶,却就站在人群外,并不伸手。
而顾太平顺势就把靳王赵彬沉重的身体放到了赵容止三兄弟的怀里,还关心地说道:“几位王爷,靳王殿下看来真是喝高了,还是赶快扶回去休息吧。”
赵容止三人都看着赵彬,见他满脸通红,身子委顿,仿佛真的醉鬼一般。
从常乐高喊一声,到赵彬倒入赵容止三兄弟怀里,说起来长,但兔起鹘落只在几个瞬息之间。
而屋子里的众人,也仿佛一下子从入定中回过神来,一个一个都恢复了正常姿态,说话的继续说话,猜枚的继续猜枚;也有人故意说一句“原来靳王是喝醉了呀”,然后躲着皇帝赵晟的视线,扭头找身边人喝酒。
顾太平搀着赵晟转身,扶他往席位上走。
常乐也赶紧上前帮忙。
赵晟看了她一眼,并在她伸手搀扶之际重重捏了一下她纤细的胳膊。
顾太平也向她投来赞许的眼神。
常乐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赵晟坐回了自己的席位上,冷眼看着屋子里的众人。
仿佛刚才的一幕根本没发生一样,所有人都是该干嘛干嘛,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然而赵晟却知道,赵彬的那一句话绝非酒醉失言,他说完那句话的时候满场的静寂,也绝非幻觉。
皇嗣,已然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也成了滋长某些人野心的一颗种子。
在喧闹的人群之中,金太后是一直都冷静的那个人。
此时她终于起身,走过来对赵晟轻声道:“太医说过,皇帝不能多饮,今日也热闹够了,皇帝早点回去歇息吧。”
赵晟尚有一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朕若是这样走了,岂不坐实了他们的猜测,以为朕真的对靳王那句话上心了。”
金太后不眨眼睛地看着他,然后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指,用力捏了一下,像是在传达某种鼓励。
常乐在旁边看着,突然想起自己给太后采的那捧菊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手里了。她思索了一下,似乎是掉在了天水一碧外的树丛里?
“父皇。”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沉浸在各自情绪中的众人都回过神来,才发现嘉期公主和静宜公主已经走到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