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澜有些吃力的撑起身体,淡声询问了句,“一定要去吗?”
“这……”灵犀欲言又止,而后低声回道,“皇上吩咐过,若娘娘身子不适,便不必出席了。”
“那便不去了吧。”飞澜淡漠的开口,涣散的眸光随意瞥了眼窗外,“夜色不错,扶我到御花园中走走吧。”
“是。”灵犀微俯身,利落的从柜中取了件常服,质地柔软的雪纺白纱,穿在飞澜身上,如梦如幻,一根琉璃发簪斜插在发髻中,在莹莹月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柘。
飞澜站在御花园中最高的假山之上,脚下是一弯平静的莲湖,碧绿的湖水死一般的沉寂。
夜风徐徐,扬起她柔软的发丝与雪色的纱衣,在如墨的夜,飘渺的几乎失去真实。视线平静的眺望着远方,墨眸中却空洞的可怕,没有任何人物的倒影。彼时,比起乾清宫中的鼓瑟吹箫,御花园中的宁静恍若另一世界。
灵犀等广阳殿的宫女远远的站在假山之下,飞澜不允许任何人跟随。她站在高高的巨石顶峰,一站就是一个时辰,身形未动分毫,更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想着什么扳。
君洌寒由乾清宫而来,远远的,假山之上那一抹纤弱的雪色身影便倒影在褐眸之中。他心口一紧,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皇上……”灵犀施礼,刚要解释,却被君洌寒抬手制止。
他敛起衣摆,一步步走到她身后,静静的看着她,清冷月光之下,那一抹倩影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忧伤。他一瞬不瞬的看着,胸膛中心脏狂烈的跳动着,那一种即将失去的感觉莫名的如此强烈。他生怕一个眨眼的功夫,飞澜就会从高高的石上跳下。
时间空间静谧,世界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天地之间存在的,唯有那一抹雪丽的忧伤倩影,与她身后那一道深邃而专注的目光。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迈动了脚步走向她,落下的每一步极轻,欣长的身体在她身后停住,双臂缠上她柔软纤腰,将飞澜困如胸膛之中。她的身体冰凉的,几乎没有什么温度。但那柔润的触感,依旧让他感觉到真实。
飞澜并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头,她仍然淡淡的遥望着远方,眸色与夜色融为一体。
“在想什么?”他低哑动听的声线在她头顶萦绕。
飞澜笑,声音轻飘飘的回道,“我刚刚在想,是不是只要跳下去,就可以提前结束一切。”
她的话极轻,却又如同一把千斤重锤落在君洌寒胸口,痛彻心扉,却喊不出声音。微眯的凤眸,深邃如枯井,照不进一丝光亮。健硕的手臂逐渐收紧,将她这个人反锁在怀中。他依旧沉默着,骇人的沉默。
飞澜却依旧笑着,笑的极轻,也极美,声音极飘渺着,“父亲曾经对我过,鱼之所以能够快乐,是因为它的记忆力永远只有七秒,无论这七秒的相遇如何的轰轰烈烈,七秒之后又是新的开始、新的轮回。君洌寒,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的第七秒到了……”
她低敛了长睫,眸光静静落在水面上,几尾红色锦鲤欢快的游着,给死水带来了一丝活力,原本平静的水面,轻轻荡开一圈圈涟漪。
而环在腰间的手臂,遽然收紧,几乎让她无法喘息,他的声音极沉,夹杂着些许的暗哑,“如果从这里跳下去,我们变成两尾鱼也好,忘掉上一个七秒中全部的伤害与疼痛,让我们在下一个七秒重新开始,重新爱上。”
飞澜轻叹着,淡漠的摇头,眸中擎着晶亮的泪。很多事,发生了,就再也无法回头。
彼此间,又陷入了让人窒息的沉默,君洌寒温热的手掌轻抚过飞澜冰凉的脸颊,低声询问,“冷吗?”
飞澜不语,而未等她回答,人已被他打横抱起,大步向假山之下走去。飞澜将自己窝在他怀中,他的胸膛一如既往的温暖,却再也无法融化她的心。
丝竹管弦之音与嬉笑怒骂的吵杂之声在耳中逐渐清晰,飞澜知道,他正抱着她向乾清宫的方向而去。在距离大殿丈远之处,他突然停住脚步,低笑着向怀中女子询问,“澜儿是要自己走,还是朕抱你进去?”
回答他的,是白纱飘然,下一刻,飞澜已施展轻功,跃出他胸膛,站在了他的面前。
“走吧。”他温润的笑,十分自然的牵起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引领着她向殿内而去。
大殿之上,布置奢华,气氛和乐,所有的勾心斗角、包藏祸心都被繁华的表象所掩盖。庄氏慈爱的笑,看似与普通的老者无异,只有那一双眸子格外犀利。“难怪皇帝出去这么久,竟是去广阳殿寻淑妃了。”
“臣妾参见太皇太后。”飞澜低眉顺眼,俯身施礼。
“快起身吧,听说你最近身子不适,可有好转?”庄氏的目光一直绕在飞澜周身打量,那张绝美的小脸,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
“谢太皇太后关心,臣妾已无大碍。”飞澜淡漠的回着,面上波澜不惊。
“嗯。”庄氏淡淡点了下头,并吩咐大太监看座,飞澜在君洌寒右手边的位置坐下,与洛青缨相邻而坐。
洛青缨皮笑肉不笑的为飞澜斟了杯果酒,柔声道,“淑妃妹妹身体不舒服吗?你看看这小脸苍白的,一副娇娇弱弱的病美人态,连本宫瞧着都是我见犹怜,更别提是皇上了。”
“贵妃说笑了。”飞澜不冷不热的敷衍,将她递来的酒一饮而尽。这种西域进贡来的葡萄美酒,色泽鲜艳如血,入口温软甘甜,后劲却很大。飞澜并未多饮,反倒是一旁洛青缨,一杯接着一杯,饮酒像饮水一样。
“慕容飞澜,不与本宫共饮一杯吗?庆祝你得到自由,也恭喜本宫拔掉了你这颗眼中钉。”洛青缨贴在她耳畔低语,声音压得极低,话落后,她的头侧开飞澜耳畔,开始肆意的尖笑起来。
飞澜长睫低敛着,眸底一片墨寒,平淡回道,“贵妃娘娘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洛青缨笑的越发放肆,终于引来了主位上君洌寒探寻的视线。
飞澜缓缓起身,对君洌寒盈盈一拜,道,“贵妃娘娘醉了,臣妾送她回宫。”
她说完,搀扶起摇摇晃晃的洛青缨向殿外而去。步出喧闹的大殿,夜风徐徐,恍若能吹散一身的凡世沉俗。飞澜的手臂从洛青缨臂腕抽离,缓步向石阶下走去。
洛青缨迷离的醉眼忽而清亮,一扫刚刚伪装的酒意,快步跟随了过去。
洛府的马车就停在乾清宫西门外,飞澜负手而立于车前,淡漠绝世的容颜,永远的波澜不惊。
“怎么?后悔了?还是……舍不得皇上?”洛青缨站在她身后,不冷不热的哼道。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飞澜轻笑着丢下一句,而后一挑衣摆,跳上了马车。
她安静的靠在车壁,没过多久,马车缓缓驶动,她轻合起眼帘,耳边只有车轮压过宫道的嘎吱声响。
然而,马车并未驶离皇宫,而是在玄武门前被御林军阻拦。车子突然停下来,车身剧烈的晃动让飞澜身体微倾,她依旧紧合着眼帘,唇角扬起一抹冷魅的笑。似乎如此的被阻拦,早在飞澜预料。她知道洛青缨没有这个本事送她出宫,她配合着演这场戏,不过是想借此告诉君洌寒,她想要的,只是离开这个冰冷的深宫,离开他。
沉重的车帘忽然被掀起,一抹身影跳入车内,慵散的靠坐在飞澜身旁,一袭明黄,在昏暗的车厢内,依旧晃乱人眼。“为什么在这里?”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些许的隐忍。
飞澜莞尔而笑,淡然回道,“飞澜的一举一动从未逃过皇上的眼睛,又何须再问呢。”
“真的想离开朕吗?”君洌寒问。
飞澜的头后仰着,紧贴在身后的车壁,轻应了声,“嗯。”
君洌寒面上不动声色,而隐在明黄衣袖下的手掌却已经紧握成拳。原来,她并非一无所求的,她要的是离开。甚至,不惜任何代价。
“如果,朕不同意呢?继续让自己生病,直到病死在深宫之中?”君洌寒突然抓住她纤细的玉腕,手掌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她的骨节捏碎。
飞澜墨一样深的眸子静静凝望着他,没有一丝畏惧,疼痛融化在眉宇之间,她反而笑的极尽优雅,“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刚而已,灵犀在你房间燃尽的烛台中发现了未燃尽的无霜花粉。”他看着她,深邃的褐眸流光暗涌,星星点点,美得诱.人心魂。他温热的手掌轻托起飞澜面颊,清冽的气息吞吐其上。“若朕早些知道,又怎么会让你伤害自己。你痛,朕只会比你更痛。”
飞澜苦笑着,别开眼帘。他的情话很动听,可是,从无忧坠落悬崖的那一刻起,伤害就已经注定。
捏在腕间的手掌缓缓松开,他突然甩开她的手,脊背挺直的靠坐在她身旁,出口的声音冷入谷底,“徐福海,传朕旨意,洛贵妃罚俸半年,禁足一个月,让她在瑶华宫好好思过。蝶妃贬为庄嫔,你告诉她,若再敢兴风作浪,朕决不轻饶。”
“老奴遵旨。”车外,徐福海躬身回道。
飞澜唇角浅浅的上扬着,侧头看向身旁高大英俊的男子,嘲弄的问道,“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飞澜?宫妃擅自出逃,可是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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