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铭兄,难道出来放松一下心情,那种沉重的话题能不能挪挪,等上朝再提呢?”
他招了招手,让金铭坐下来,别像一根笔直的标杆似的挺着,看着他颈椎难受。
“是本候失礼了。”
金铭也知道他情绪太激动了,可是看到如今的靳国,如今这些人得过且过,能快活一天便快活一天的倦怠姿态,他便失望又心痛。
坐下来,金铭主动替靳渊柏斟了一杯酒,算是替刚和一番失礼的话赔罪。
而靳渊柏替摆了摆手:“别,别啊~让平彻候这位大将军替我倒酒,可折煞我的福份了。”
看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金铭叹息一声,便知道自己刚才的一番话算是白说了。
靳渊柏很聪明,而且对政治有很深的见解,若他能用心于民,必然会有一番作为的,可惜他已志不在此了。
想到大半年前,他曾书信一封给他,说是对从政有了信心。
但是如今,他回朝看到的却是他们醉生梦死,他知道,这是靳渊柏再一次地失望了,甚至可以称之为绝望了。
“别摇头啊,你刚才的问题,我还想问你,听闻你跟那个叫丰什么的治粟内史交往甚密,他可是永乐帝身边的近臣,难道还探听不到什么暗地里的消息?”
靳渊柏跟金铭挤眉弄眼,眯眯眼地笑着。
金铭蹙眉,道:“他叫丰子息,他是一名很有才华的官员,只是——只是最近不知为何却有失势的情形。”
“那当然是失宠了呗,想也知道他长得虽然清秀,但比之永乐帝那身边的那些个绝色,啧啧,不够看啊,如果是铭兄这种刚毅俊美的男子,也许还能圣宠——”
“靳渊柏!”金铭脸一黑,瞪着他。
而靳渊柏看他真怒了,赶紧讪讪一笑,道:“呵呵~为弟失言,失言了,我先干一杯,铭兄别恼了。”
金铭被他这讨好的姿态弄得哭笑不得,叹了一声道:“丰子息跟永乐帝……并不是那种关系,你别以讹传讹了,他的性情如何,我已了解清楚,他倒是一名好官。”
“哦?好官?”明显怀疑地语调。
“你可知道上岳一带最近干涸栗米不收,他特地召集下属官员,从上京的运河运水前去浇灌,并以身作则,亲自上地下河,这番作为,你以为他能自屈傲骨去当陛下的区区男宠?”
靳渊柏倒是有些吃惊,他一直以主丰子息这名空降官员除了以色侍人,便是一个一无是处之人,倒不想他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人。
“可惜啊,越是这种人,永乐帝越是不屑,我倒想看看最后他身后都留的是些什么人了。”摇了摇头,靳渊柏推开杯子,直接取过酒壶直接灌。
“别喝多了,一会儿正宴才开始,你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会遭人非议的。”
金铭拉下他的手臂,出声劝道。
靳渊柏笑睨了他一眼,醉眼朦胧道:“放心吧,这时局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谁管得着咱们这些闲人啊?哈哈哈——”
枫叶片片红,漫山红遍、层林尽染;晨风习习,靳长恭抬眸,琉璃天青色的天空,白云朵朵。
她身着一套连襟滚着深红纱的边的黑袍,自腰间缠身而下,后摆轻柔拖曳于地,宽大的云袖同样深红纱滚边,银红丝线交织的龙凤古纹刺绣,长发随意挽起,细细的银链绕过前额,垂下一滴泪形红钻。
“陛下。”
红深秋晨曦的白云,与蔓延开去的红枫织成这一片凝绯的轻绡。
莲谨之缓步走来,他今日身着鹭碧波纹越罗直衣,大襟宽袖,袖口以捻金线绣了缠枝莲花,他末行礼,亦末用敬语,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你约寡人来此处是为何事?”
靳长恭末回头,仅淡淡问了一句。
“你今日当真要与八歧坞联姻?”莲谨之清眸转色为浓,看着她肩上滑落的红枫神色有些恍惚。
“此事稍后寡人会亲自宣布的。”
她依旧神色淡然地看着前方。
昨日,她知道他躲在花丛那里。
“陛下,你怎么能够娶——”
“谨之,慎言。”靳长恭敛眉回眸,却不想身后的莲谨之猛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不慎言,我要的是真语!”
靳长恭动作一僵。
“你要听什么真话?”她顿了一下,语声轻然转柔,转身蕴笑弯眸地看着他,主动伸手抱住了他。
但莲谨之却感觉通体发冷,眼前一片黑暗。
“你想听我会跟你在一起,你想要我放弃这危危垂矣的靳国跟你在一起,还是你想要抛弃这历尽磨砺苦难才恢复一些的名声,想要抛弃那为你而牺牲自已的父亲,然后再抛弃身为莲家人的尊严,在我身边安安份份地当一个男宠……”
说到最后,她那温柔的双眸徒然变得冷冽:“你这是想要毁了我,还是毁了你自已?”
莲谨之眉震一恸,瞳仁激动地颤动着。
“不,我不——”
“谨之,握紧并不是唯一的拥有的途径,放手也许你才能够拥有更多。”靳长恭推开他,负手神色复杂难辨地望着蔚蓝的天空。
“我不想放手!”
他咬紧牙齿,力道大得他能感觉口腔有一股血腥味道,然后他拉过她,便吻上了她的唇,但却不敢更深入了。
“我不想放手!陛下,请你不要让我放手好不好?”
他冰唇抚过她的脸颊,附在她耳边,低声嘶哑。
靳长恭本抵在他肩上的手指略微松了一下。
“你要我与你从此之后便是臣与君的关系,那好,我听你的,我们从此便是臣与君,但是我却是不愿意放弃的!即使是以这种身份伴在你身边,我也想告诉你,我没有放弃,我愿意一直等着你。”
他松开她,目光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倔强,坚定,他来只是想告诉她这一句话,之后他便带着一身悲凉怆然地转身离开了。
待在原地停伫了半晌,靳长恭捻起一块飘下来的红叶,一拂,气劲散开震得枫树抖动,便是漫天红叶飘散。
“好不容易才逃了,却又要往里钻,这不是太蠢了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忿意。
金铭在与靳渊柏的小聚中多喝了几杯,想着等一下得去面君,一副醉态便太失体统了,便起身去泉边想洗洗脸清醒一下。
他沿着林径来到溪水边,满目枫红,片片艳丽,在泉水边他却看到令他窒息的画面。
枫叶飘零,那片片铺阵一张红色床铺之上,一头银灰色的约三米长的巨狼伏卧在林间,它的头与尾巴躬起围成一个保护的弧度,正护着中间恬睡着的那一个人。
他长发披散,似瀑的发丝蜿蜒滑在毛间,身着一身沉重黑袍,浑身散发着淡淡冷漠气息,他阖眸低着头,碎碎的刘海盖下来,遮住了眉目。在秋日的照耀下,男孩那色泽柔亮的头发顶上居然还映着一圈儿很漂亮的亮光……
一头巨狼与一名柔弱的少年。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狼竟跟少年睡在一起了?!
这时,那头巨狼似感受到异样目光,便蓦地睁开眼睛,那一双银灰的瞳仁带着锋利与狠戾准确无误地射向金铭,银灰瞳带着警告。
这一幕令金铭觉得呼吸一重,同时心中亦松了一口气,从那头巨狼的表现明显是唯恐他惊了那名少年的睡眠。
看着那名少年,在巨狼的身型下尤显稚幼娇小,看他就这样躺在地上,他考虑了一下,亦为着一时好奇,便将肩披着一件墨绿金镂暗祥云仙鹤的披风扯下,慢慢走近他。
而巨狼张了张嘴,呲开两排冷森地牙,无声地威胁着他不准靠近,而金铭却觉有趣,他知道它忌惮着不敢吵醒那名少年,也大着胆子上前,将披风想披在那名少年身上。
但下一秒少年却蓦地睁开了眼睛,走近才看清,那张雌雄莫辨的漂亮脸上面无表情,眼神桀骜冷漠却清透,在睁开眼那一瞬间,那锋芒毕露的眼神金铭心脏都差点停顿了。
那吓人的眼神!简直比经历过战争的将士,不,甚至比之更令人心惊!
但下一刻那锋利的眼神却淡然了。
“这位小公子,秋冷寒意,在这里睡小心着凉。”不自觉关心的话,金铭脱口而出。
少年起身,简单地拂了拂皱着的衣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却还回道:“无妨,云狼的身体很暖和。”
云狼?原来是云狼啊,他曾在荒漠倒是遇见过一头,但它却远没有如今见这一头这么在,像来它必定是一头头狼。
“那就好,你——”金铭看着少年,少年好像心情并不是很好,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冷漠,他本就不像靳渊柏一样能言善道,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是平彻候金铭?”少年突然问道,
金铭一愣,颔首道:“你认得我?”
“那柄银龙剑,是你的身份标志。”少年道。
金铭闻言这才恍然他不是认得他,而是认得他的剑。
“我是金铭,小少年你呢?”
“你不认得我?”少年有些惊讶。
金铭只觉好笑。
“小家伙,我才刚回京没有多久,很好候门贵族都认不清,可别为难我了。”他笑起来,却透着另一种风情,明明长着一长稳重的脸的人却笑出一种稚气,这真一个很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