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撇了一眼雪域少主雪纪武,懒得跟他争辨那扯不清的事情。
“我并末抗旨,此处仍算上京范围内,吾只是心中苦闷,便来此处缅怀当初,你与我于此花林间耳鬓厮磨,相濡以沬的情景,如今你来了……你是否也一样?”
与他一样,念念不忘,欲重修情缘?
他看着她,眸色清亮,似期待地看着她。
靳微遥此人虽生性冷淡,但却是一个拥有目标便不偏不移之人,甚至可以不折手段。他不拘谨于一方,亦不似世上那般受世间道德的约束,从本质上来看,他与花公公那种是一类人。
是以,他不在乎用词十分暧昧亲眤,并不会觉如此说会有半分不好意思,那脸皮之厚,足以令靳长恭对他平素的矜贵自持刮目相看。
甩掉一身鸡皮疙瘩,靳长恭讥笑一声道:“既然你说寡人避你,躲你,防你,那寡人如今便交待你一件事情去办,此事十分重要,寡人将此任伤交给他,便是对你的信任与倚重!”
靳微遥何其聪慧敏捷,眉长墨眉含着一抹隐恼:“还说末避,方一见面,便故意要调我离开,你竟如此不愿意见到我吗?”
这丫的缠死个人了!你的冰山的?你的不屑一顾呢!?告非!靳长恭彻底不耐烦了。
“废话少说,靳国四大家族你可知道?”
靳微遥单身后负伫立,面色冷淡道:“安阳城的阳家,上京的莫家,花满城的红家,利谷城的麦家,可对?”
靳长恭颔首:“嗯,寡人有意收服这四大家族为朝庭为用,如今阳家已经不足为患了,而莫家收服也是迟早的事情,如今寡人便要让你亲自去处理利谷城的麦家,若你能成功办成,那寡人便重新考虑重用你,如何?”
她试探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而靳微遥静立不动,神色莫测,以静制万变。
靳长与心中忐忑,手心一紧,欲再出声,便听到他说:“一言为定。”
松了一口气,靳长恭眉色飞扬,豪声道:“好!一言为定!”
“现在,你将此人带走吧!”她摆了摆手,明着是撵人的姿态。
看得靳微遥一腔热心浇得冷冰,眼中又爱又限,复杂难辨清。
“陛下为何不与吾一同回京呢?”
他面罩六月飞霜。
靳长恭当即木着一张僵尸脸,反唇以讥道:“寡人回不回,关什么闲事?”
靳微遥闻言,下颌一紧。
他瞬间靠近靳长恭,似一道雪白残影移形换影,他大掌沿着她黑袖蜿蜒而上,最后找到了那一只冰冷的手掌。
他用掌心包裹住那纤隽的手掌,紧拽不放。
靳长恭一愣,他执起她雪白的手掌一拉,那便是指掌相扣,两具一白一黑的身躯便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你竟敢欺君犯上!”
“岂敢。”
听到她那恼怒警告的声音,不知道为何刚才那郁闷的心情便刹那间,风吹云散了,他唇边含着一抹清峻的笑意。
他也怕真的惹恼了她,便松开了靳长恭,伸手于手中,递给她一样冰凉的物品。
“这是我方才在湖边寻到的,记得你小时候最爱拾这种古怪的石子了。”
靳长恭摊开手,看着手心的那一枚鼻烟壶大小的鹅卵石,玉白中夹着些许黑丝,红丝,看起来倒是挺漂亮的一枚石子。
静静地看着,靳长恭却无动于衷,没有靳微遥期待的欢喜,或者是厌恶。
她只是抬眸地平静看着他,勾唇笑得意味深长道:“现在的我已经不喜欢这些了,我更喜欢那种纯金的,沉甸甸的金银财宝,稀珍玉石,那些能让整个靳国变好,变强,能让我靳国的百姓衣食无缺的东西,你能给我吗?”
靳微遥感觉心中有某一处正在慢慢轰塌,他表情一滞。
许久……
他盯着她发丝上朦胧柔光极久,方沉甸甸地说了一句。
“若那是你想要的……吾便会亲手将它们捧于你的掌心。”
靳长恭眸光微沉,却没有回应他的话。
而靳微遥留下了这么一句承诺,便带着雪域少主离开了。
而静静立地潭湖边的靳长恭,听着轰轰隆隆的瀑布色,清寒微凉的秋风拂过空气的泥土清香,她闭目将心思沉澱于最隐晦之处。
她攥紧手心的那枚石子,脑中不期然浮现一幕……
“阿遥?阿遥!我想要那颗石子,你捡给我好不好?好不好?”
十三岁的影儿,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扯了扯靳微遥的袖摆,稚糯的声音软软棉棉的,足以融化任何人的心。
靳微遥躺在潭水边,顺着她指的方位,看着那在水中闪闪发亮的石子,蹙了蹙眉。
他不愿意下水沾湿衣掌,那稍为稚气的雪俊面容晒然一笑,轻声诱哄道:“石子有何用处,阿恭,回宫后我送你一颗更亮的大珍珠,可好?”
影儿动作一顿,看着他,也看出他眼底的坚决,垂下的小脸,眼底迅速划过一丝失望,但下一秒她抬起脸来,却是笑靥如花,清丽如烟。
“嗯,只要是阿遥给我的,阿恭都喜欢。”她重重点头。
靳微遥轻轻抚摸影儿柔软的发顶,嘴角擒着一丝别有深意的笑纹,柔声道:“阿恭啊,比起那些粗糙无用的石头,自然是珍珠存在的价值更大,你可要学会分辨才对。”
睁开眼睛,靳长恭笑了笑。
如今,她已经如他所言,学会了识辨所谓的价值,可他偏偏又送来了一枚石子,岂不可笑?
他可知道,有时候迟到一步,便是迟了一世?
将手中石头随意一抛,靳长恭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便转身离开了。
而一直隐藏在林间某一处的靳微遥,他看着那一颗于他千挑万选出来的,却被靳长恭弃之如敝屣的石头,心中一刺,面色雪峰峭硬幽寒似雪。
许久,他僵硬的身子方无力地放松下来,暗暗深吸一口气。
脑中不由得浮现起从前的一幕……
“阿遥,上次我送你的那一块石头呢?怎么没看见?”
看着影儿撅起小嘴,着急地四处翻找,靳微遥执书的手一顿,才道:“前些日子夜行时,一不小心便掉失了,寻了寻却一直并末寻着。”
影儿一愣,紧声道:“在哪里掉的?!”
靳微遥不懂她为何如此紧张,便随意道:“或许在梅林吧。”
“那我去找找,指不定能找得着。”
靳微遥看她急冲冲地跑走了,心中有些讶异。
实则那颗石头黝黑却含着些杂色,朴素不起眼,他看惯了珍宝珠玉,自然是看不上那么一枚随地可见的石头,所以便随手就丢在了梅园的路旁了。
想着,她一时兴起,想必找了一会儿,找不着总该会放弃的。靳微遥身体后仰,悠闲自在地继续看书。
入夜前,夕阳余晖弥留的最后一幕,一脸脏兮兮的、双手全是草屑与泥巴,影儿一张白嫩稚幼的小脸全是汗水与沾上的污垢,一排雪齿笑露,双眸弯弯。
“嗱,阿遥,你看,我替你找到了,我真的找到了!”
靳微遥放下书,看着那一张红扑扑,因为兴奋而染上金色的小脸,神色怔怔地:“你,你找了一下午?”
“没关系的,还好我将它找回来了。”她笑得有些傻气,有些如释重负。
“它只不过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有什么值得你为它找一个下午的?”靳微遥伸出白皙骨纤的手指,轻轻抚过她额前汗湿的碎发,满目不赞同地道。
而阿恭惊喜的表情一滞。
“你难道没有看到上面的……”她的话嘎然止住了。
“上面的什么?”靳微遥顺口接下。
“没什么……既然阿遥不喜欢,那我就自已留着吧,下次我再送给你最漂亮的宝石。”说着,影儿将石头紧紧地攥紧手心,转身便要走。
而靳微遥察觉有异,便扯住她的手臂,顺手取过那块石头。
他摊于掌中,雪中盛黑,黑石清晰地落入他眼中,他才察觉到微扁平的石头面上,有用刀刻着两个字。
一个“遥”,一个“恭”,像是用刀尖刻的,字迹并不平整,且幼细,想来凭影儿的力道能在上面刻意,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你什么时候刻上去的?”靳微遥眉目平静。
“我送给你的时候……便刻了,想着,你会喜欢。”
影儿笑得有些许勉强。
虽然刻得不是很明显,可是却只要细细一看,稍微用心摩挲一下,便能知道上面刻着字迹的凹凸。
——但是,他却不知道,这说明什么?
——他连看一眼都是不愿意的。
这石头原来是被他扔弃了……
影儿垂下微湿辘的眼睫,皓齿咬紧了粉嫩的下唇,忍住那夺眶而出的酸意泪水。
后来,那块朴素的黑色石头去了哪里,靳微遥已经记不清了。
他想,也许是被扔了,也或许……依旧还在某一个角落被遗弃着。
他上前,弯腰拾起那块普通玉白石头,勾唇清寒一笑,谱出的却是满目疮痍。
“本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事情,如今一一回想起来,却都是一幕幕的剜心痛悔……阿恭……”
重新潜回了洞窟,靳长恭眯睫,幽暗中她看到公冶正端坐在湿雾浓重之处,那正是她刚才窥视外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