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安转头看了他一眼,嘴里漫应一声,
“你现在这样,我守着你真是活受罪。”烨斯汀松松握住她的手,“睡吧。”
“嗯。”薇安微笑着点头。
有他在身边,薇安没什么可担心的,怀着纷杂的思绪,沉沉入梦。醒来已是清晨,舒展下筋骨,伤口略微有些不适,过几天也就好了。
梳洗之后,薇安去打水,路上遇到了萨伊琳。
薇安脚步一滞。也没多久不见,萨伊琳竟似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脚步迟缓,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失去了光彩,脸色与衣服的脸色一样陈黯。
薇安听贝娜说过,萨伊琳的两个哥哥已经回到了镇上,却也和萨伊琳一样,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偶尔会去杂货店里用银器换一堆东西搬回家。
幸亏是有些家底,不然,三兄妹这状态,搞不好连温饱都成问题。
之后,薇安如常走向水井。
萨伊琳在隔着几步之遥的时候才发现薇安,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满带自卑,却无不甘怨恨。
已经失去了全部的信心,失去了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最重要的东西,这让萨伊琳显得轻飘飘的,没了重量。
薇安微一点头,和萨伊琳擦身而过。
她打了水,急匆匆走回家,极力想些别的事情,避免去回想萨伊琳所作所为究竟应不应该落到这步田地。深想就难免要质疑烨斯汀的做法,深想就不得不承认自己才是导致萨伊琳落到如今地步的根源。
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了,在当时不觉不妥,那么在事后,还是尽量别自找麻烦让自己后悔。
看到贝娜时,忍不住想她每次看到萨伊琳该有多难过。近乎冷血的人都为之动容,何况贝娜这般善良的没有限度的人。
幸好贝娜现在已经被布伦达占去了不少时间精力,此时主动说起昨晚的事:“父女俩吵得不可开交,巴克是生了真气了,正准备去郦城族人家里住一段时间呢。”
“是为什么?”
贝娜想了想,“是为布伦达的婚事。巴克给布伦达选了一个很出色的男孩子,可布伦达已经有了心上人。”
“是谁啊?”薇安是不会对贝娜掩藏好奇心的。
贝娜却趁机打趣:“反正她喜欢的不是烨斯汀,你放心吧。”
一句话弄得薇安险些无言以对,僵了片刻才嘀咕道:“谁喜欢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贝娜笑呵呵道:“可不就是没关系,反正除了你,谁喜欢他谁倒霉。”
“贝娜你越来越坏了。”薇安走出门廊,避免自己再被拿来开玩笑,远远看见布伦达与撒莫站在一起说话。
布伦达没了平日爽朗的做派,神色带着伤心,却又羞答答的,撒莫脸色特别柔和,看也看得出必是在温言软语地安慰。
两个人居然还有这样一面。
难道布伦达喜欢的是撒莫?那撒莫呢?他能放下那个女孩子么?
回想贝娜说过的话,薇安其实有点希望撒莫能转头喜欢布伦达。是战友、朋友,如果再发展成恋人、夫妻,未尝不是一桩美事。娶个曾跻身妓院的女孩子,终究是太麻烦了,不知要经历多少凶险。作为朋友,在这样的环境下,她希望撒莫的人生路能平顺一些。
当天下午,巴克真的去郦城了。他走了之后,布伦达便来找薇安,闲闲谈起貘族人前来的那一晚的情形,笑容明媚,仿佛巴克暂时住到别处是件天大的好事一般。
薇安心下疑惑,面上自是不先分毫,留了布伦达和烨斯汀、撒莫一起吃饭喝酒。
席间布伦达问烨斯汀:“我父亲去城里,要多久才能回来?”
烨斯汀的答复是:“越久越好,他留在这里不合适。”之后目光深沉地瞥她一眼,“你想去陪他?”
“没有。”布伦达有些怅然,“我和他整天地吵架,你也不是不知道,眼下住得远一些也好。”
“那就行。他如果跟你想法一致该多好。”
布伦达很是不安,“他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不在你眼前的时候又威风惯了,谁也不怕,你别生气。”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即便私底下恶言相向,在外人面前还是会处处维护。
“他自求多福吧,我没什么耐心。”
布伦达更是忐忑,撒莫却是一脸平静。
吃完饭,布伦达说有事跟撒莫商量,两个人一起出门离开。
烨斯汀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目光很复杂,薇安竟看到了同情、轻蔑、不屑。
这发现让她愕然,“撒莫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你不是也挺欣赏布伦达的吗?你刚才……”
“朋友也会变,”烨斯汀语声有些落寞,“你看到的是我的两个族人、朋友,我看到的却是两个各有所图的人。他们瞒着我一些事,以后这种情况恐怕会越来越严重。”
贝娜正把两碗汤端来,听到这话,神色微变。
烨斯汀又看了贝娜一眼,“贝娜,你也是吧?”
贝娜沉默片刻才低语道:“果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你。你都看出来了。”
“你就是这性格,我也没办法。哪天害人害己的时候,不要求我帮忙。”烨斯汀语声平静,“该提前告诉我的,一句不提。那么你以后想清楚,是做薇安的家人,还是继续顾及同族情分添乱。”
这话就算是语调再平静再温和,也说得很重了。贝娜涨红了脸,眼中罩上一层泪光,语带哭腔:“我会一直陪着薇安,以后不管闲事了。我……你们吃饭,我去打水。”说是这么说,却是空手走了出去。
薇安瞪着烨斯汀,“你今天是怎么了?在你眼里好像一个值得相信的人都没了。干嘛跟贝娜说那么重的话?!”
“防患于未然,省得她什么时候做老好人却害死你。”
烨斯汀依然是之前那个样子,却让薇安觉出一丝陌生。这样的烨斯汀,仿佛一个看透人情冷暖而又心机深沉的人,绝不是一个少年郎该有的意态。
她端起酒碗,小口小口地喝酒,心里却是念头数转,方才所有人的话语、那晚巴克的反应、无意间看到的一幕一幕,让她把事情串联起来,明白过来。
原来那晚的事情,在今天巴克去了城里之后,才算真的过去了。
撒莫在这件事情当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呢……薇安放下了酒,猜测出了大概。
烨斯汀在失望,是针对撒莫。
“可是,撒莫这样绕来绕去的,不如直接跟你说啊。”
烨斯汀摇头,“撒莫心机很深,他心里装了多少事情,我都快看不透了。”
薇安觉得气氛有些沉重,便故作轻快地打趣:“还说撒莫心机深,心机再深不也都让你看透了么?高兴点儿。”
“高兴不起来。”
薇安握住他一只手,笑盈盈问:“现在呢?”
“嗯,感觉很不错。”烨斯汀终于漾出了笑容。
“很不错是怎么样的?”薇安故意逗他不停地说话。
烨斯汀反手与她十指紧扣,“感觉是我只有你。只有你就够了。”
“这是故意让我感动吗?”薇安这话说的其实有点勉强,心里很不好受——她想起了那晚自尽的人死之前说过的话,关于他幼年经历的那些话。
命运之于他,像是注定让他孤独,让他必须残酷地对待这世间,才能平衡心头的恨意。
所谓生日,谁都知道是母亲的受难日,他心里是什么滋味?可他什么都不流露,只想找个理由给她一点点快乐,自然是因着了解她在家中时日一久便会觉得闷觉得无聊。
他是活在当下珍惜当下的人。逝去的人,他从未停止为他们报仇;眼前的人,尽力去付出关心,却从不道出一番用心。
“对我这么好,我还能离开你么?你以后把我甩掉怎么办?”薇安喃喃问道。
“我会一直等着你、守着你。”
他语调温和,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全然不知,那是最动听的情话。
得人如此,即便青春、恋火是一场提早开始的挥霍,薇安想,也值得。
在她生日到来之前,日子过得很平静很快乐。
每日与烨斯汀在一起消磨时间,早晚去遛马,在清晨的沙漠中驰骋。空闲的时间就用来学习生字,她却不能再做以前那个聪明伶俐的学生,不知不觉就会开小差神游太空。
也有不少时间,烨斯汀懒散地躺在床上,让她把她的书籍翻译成图阿雷格语念给他听,美其名曰让她说话更流利。
薇安选择的书籍是《呼啸山庄》,翻译给他听的时候,自己也能认认真真地看一本书,一举两得的好事。
而他的族人,在确认没有危险的时候,会出门打猎打鱼,回来就径自把东西送到薇安这里。看他心安理得的,薇安也乐于坐享其成,之后自然也不忘记让贝娜不时去给那些人送去一些酒菜。
到了所谓的生日这天,薇安一丝喜悦没有,不是什么乡愁所致,而是早间起来就觉得肚子疼得厉害,明白是怎么回事,找出卫生棉来。
这个每月一次来访的朋友,是最让薇安憎恶的,因为每次她都疼得特别厉害,偶尔直冒虚汗。在尼克身边的时候,她都是常备着药物,否则根本连地都下不了,更别提训练了。而现在是根本不可能了。
贝娜看得出她是怎么回事,忙去烧了热水,劝着她喝了一大碗,轻声问:“总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