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烨斯汀把古罗科城中所有事宜交给撒莫、沙诺打理。如此,他能在这过程中判断出两个人能不能担负重任。
权利对于男人总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撒莫也好,沙诺也好,都能猜到这意味着什么,都在最初短暂的挣扎之后欣然接受。
有了一定的地位、权势,才有资格去实现别的目的。
撒莫要的是妮卡。
沙诺要的是在他努力下使得族人不被任何人奴役。
而对于烨斯汀重用外族人这一行径,图阿雷格部分人表现出了强烈的抵触情绪,甚至公然质疑反对。
这就不是烨斯汀会心烦的事情了,他只在一旁观望撒莫、沙诺的应对镇压。不可否认,在他这样性情的人手下做事,任谁都能放开手脚,因为再狠也不会狠过他,不用担心因为手法严酷而被他斥责。
烨斯汀目前关心的只有薇安的箭伤,安心享受与她难得的清闲时日。
朝夕相对,同塌而眠,便是只看着她,也已知足。
这天,烨斯汀听瓦尔克说一个医术精湛的人随流民到了古罗科,便出门去拜访,意在看看能不能给薇安找到上好的药。
箭伤比之别的外伤好得快,却容易复发,心绪起伏太大或者过于疲惫都会引得伤口崩裂。而薇安这一路下来,身体已有些虚弱,来日旧伤复发的可能性不小,一直让他很担心。
薇安留在住处,百无聊赖。
泰德找到她,将一张羊皮纸递给她,“慕西里写给我的信,让我拿给你看看。”
薇安迟疑片刻,没接,“还是你讲给我听吧,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泰德整理思绪,神色颇为挣扎,“在强攻下小城和古罗科之前,慕西里按兵不动,有意等我们回到郦城再商讨两族之间能不能避免争斗。可是现在,他听说了我们攻城时赶尽杀绝的行径,更听说了这两个地方都有沙哈威人。他要问你,这些是不是真的。”
薇安平静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知道真假的话,估计就知道现在该怎么做了。”
薇安沉吟片刻,“你告诉他,我手上也沾了沙哈威的血,亲手杀掉了他很多族人。”
“……”
“怎么?”
泰德垂眸看着脚尖,“薇安,想想米维好么?我如果原话带到,慕西里如果带领沙哈威全族与我们为敌呢?那样真的好么?”
薇安似笑非笑,“他本来就想这么做了,现在只是要寻找一个理由。我们成全他,给他这个理由。这是避免不了的,因为我没办法否认赶尽杀绝的事实。”
“……”泰德又不说话了。
“其实最好还是别回信,没必要。”
泰德还是不想看事态走入僵局,“不能把你负伤的事告诉他么?可以细说这边的情形。”
“那是你的事,和我无关。或者,你问问烨斯汀。”薇安走开去。
商讨两族之间能不能避免争斗——念及这句话,薇安现出怅惘的笑。
慕西里,他怎么还没看明白?
他是要守护家园只求自保,烨斯汀却是要统一各族,要按部就班地重建沙漠帝国。
慕西里只有两个选择:或是一早臣服于图阿雷格,或是一早开始与图阿雷格抗衡。
这是他的命运。
这是他和烨斯汀之间无法避免的局面。
她不想看到,却无法阻止。
她想告诉慕西里:你低头认输吧,你城府不够深,手段不够狠,你不是烨斯汀的对手。可这样必然会引发正相反的更为激烈的抗衡,所以还是算了。
如果心系族人,如果一早意识到与烨斯汀为敌只能使更多的人赔上性命,她相信,慕西里会罢手的。
她想要的,是慕西里一家人活着,是小镇不被战乱殃及。
仅此而已。
如今她眼中的世界,不再是一个小镇一个郦城,而是乱如散沙的整个大漠。感触最深的是沙漠需要统一。她永远不可能去像很多人一样去顾及同族之谊,因为她本来就是个外人,也无心去深爱任何一个民族。
每个部族都有一定的劣根性,例如莫名其妙却坚不可摧的族规,例如无知执拗野蛮霸道,都会带来让她灰心的弊端。
这些还是越少去想越好,再怎么想也无计可施,唯有静观其变。
她游走在旧日王宫之间,观赏每处景致。景致是惹人侧目的,却不能让她乐于住在这里。
烨斯汀眼中不经意间流露的一丝殇痛、失落,总是让她心疼。
总让他回想起儿时残酷记忆的地方,她无法喜欢。
只盼着快些离开。
即便来日他会再回来,可那时的状态不会如此时,会有没完没了的事占据他的心绪、时间,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他不得不去揭开心头的伤疤,任回忆变成鲜血淋漓的伤。
撒莫缓步走进来。他之前腿部受了轻伤,走快了就会失去平衡。见到薇安,直言道:“烨斯汀是打算把我留在这儿吧?”
“应该是。”薇安笑了笑,“怎么,高兴还是不高兴?”
“说不上什么心情。”撒莫笑容恍惚,“他的性格你也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改主意,要看我和沙诺这几天能不能让他满意。”
这倒是真的。
撒莫略一迟疑,取出一封信,“如果我被留下来,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妮卡,可以么?”
举手之劳而已,薇安笑着接过,“放心,一定办到。”
撒莫欲言又止,片刻后笑了笑,“我走了。”
薇安知道他还想说什么,不外乎是请她帮忙照顾妮卡一二。而这是她不愿意允诺的事。意外总会猝不及防的发生,不是她可以控制的。多一个承诺,就是多一份责任。平心而论,她自知不是有责任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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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挣扎的泰德,左思右想之后,和烨斯汀说了慕西里信件的事情。
烨斯汀更感兴趣的是薇安的态度。
泰德如实说了。
烨斯汀缓缓漾出笑容,最终态度与薇安一致:“与我无关,你看着办。”
泰德斟酌后道:“那我就把这边的实情详细告诉慕西里了。”
烨斯汀漫应:“你随意。”
晚间,烨斯汀把带回来的药给薇安亲手敷上,又把内服的草药煎了。
外敷的药气味浓烈,引得薇安连连蹙眉,“已经要好了,还弄新花样折腾人。”
“不折腾你折腾谁?”烨斯汀无视她的抱怨,把药碗送到她唇边,“喝了。”
薇安没办法,一口气喝了药,又是嘀咕:“其实喝的药越多越没好处,是药三分毒,会影响体质的。”
“但是以后箭伤复发是能要人命的。你实在不高兴的话,我每次都陪你一起喝。”烨斯汀笑着勾过她,辗转尝尽她口中的苦涩。
薇安不顾他意犹未尽,推开他,“不许闹!”
受伤的一大好处就是能随时阻止他吃豆腐,所以偶尔她会不厚道地想,就算伤好得慢一些也值了。
烨斯汀的态度是:“等你好了再跟你算账。”
薇安一笑置之。伤调理得差不多了就该踏上回程了,不需要在意他这种威胁。
离开古罗科的时候,烨斯汀挑选了包括暗卫在内的三千图阿雷格精锐,又带上了部分外族士兵,带队离开。
一如裴吉、昆特这种反对他与薇安亲密无间的大小头领,烨斯汀也一个不落地带上。这些人等着日后和他算账,他又何尝不是打算日后和他们算总账。
薇安心内雀跃,却不敢流露出来,因为身侧是一路郁郁寡欢的布伦达。
她对布伦达这种心情不能感同身受,却是了解而同情的。
初恋不能萌芽不曾享有就不得不放弃,不得不面对长久的别离,想想就知道有多难过。
回程中所有人都骑着骆驼,其余所需一切也全部用骆驼驮运,所有骏马跟在队末。粮草也不需带太多,到达下一个领地再补给即可。轻装启行,不再需要等待步行的大部队,速度自然加快几倍。
回程亦是安全的,只要有异状,附近领地的人便会及时送信告知,且会派出士兵支援。几千人只需全心赶路。
没有了应战的压力,也只是心理没有负担,行程依然是辛苦的。
少不得还要重复之前走过的需要步行的长路,少不得还要面对风雨来袭急急忙忙搭建坚固的帐篷。
唯一能调剂薇安心情的,是裴吉、昆特这种人每天被气得铁青着脸却敢怒不敢言。这自然是拜烨斯汀所赐——他已没了顾忌,会在路途艰难时挽着薇安的手并肩前行,会在抵达每一个领地时陪着薇安游转街头,采买新鲜实用的东西。
薇安最喜欢的采买到的东西是一种用来漱口的盐。平时大漠人都用一种常见的盐水早晚漱口,漱口之后嘴里总会有点苦涩。新得的这种则带着一点点香气,口感很好,漱口之后,香气也不会消散,能存留半日之久。据说是一个外邦居民的发明,战乱时这个人带着一伙人改行去做匪盗了,制作的这种盐却得到了推广,因为他并不曾隐瞒制作的方法。
烨斯汀愿意接受任何新奇实用的东西,更愿意接受任何有头脑有本领的人。他对那个外邦人其实很有点兴趣,不能见到稍有遗憾。
而他在整个回程中,并未放松对貘族、外邦的剿杀,相反,在他远程指挥下,局势愈演愈烈,貘族与外邦已到了穷途末路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