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薇安笑了笑,“看了可能就想回信,可他不是对谁都防备的性格,万一有人拿信件做文章怎么办?——巴克曾经搞鬼的事,我没忘。”
烨斯汀笑意柔软,“等闲下来再看,我先给你收着。”
“嗯。”
烨斯汀把玩着她的头发,问道:“你遇到什么事,都是回避或者逃避,你从没想过用别的方式面对么?”
“包括这件事么?”
“包括。”
薇安好奇地问:“那你说我怎么面对?”
“可以让我或者别人帮你回信。”
薇安抬手捏住他鼻梁,笑意慧黠,“就知道你没安好心。那怎么行?伤人。”
“总不给回信也伤人。”
“其实,有时候写信,并不是写给收信的人,是写给自己的,用一种比较特殊的方式记录下自己的生活、心情。回不回信真的不重要。”
烨斯汀半信半疑,“是么?有机会我试试。”
“有时间给我写封信吧。”薇安坐起来,眼含期待。她是想见识一下他能把信写成什么样子。
“看情形,尽量。”
薇安却是摇头,“必须给我写。今年我想要的生日礼物,就是你写给我的信,答不答应?”
烨斯汀一本正经地道:“可我还是觉得,把我送给你最好。”
又开始没正形了。薇安笑着起身,绕过矮几穿上鞋子,回到隔壁帐篷歇下。
第二天,军队靠近小城,在安全距离安营扎寨。
小城处于紧张戒备的状态,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会传信给古罗科城中的人。
这边士兵却是养精蓄锐,轮岗防卫。
沙诺黑着一张脸,到了薇安帐篷外,找她说眼下的事。
薇安走到外面,猜得出他是为什么事而来,直言道:“不想攻打小城?”
沙诺语气很冲:“不想!城里有我们摩尔人,怎么打?!我现在不干了,带族人回家行不行?”
“你说呢?”薇安险些就笑了,“那些人也只是和你们出自一个民族,现在要齐心协力打败我们,你在意这些,他们在意么?”
“我怎么知道?”沙诺皱眉,瞥一眼烨斯汀的帐篷,“他这一路走来,倒是杀伐果决,死在他手里的各个部落的人,数不胜数。换了谁能不害怕?”
“那你的意思是,他比貘族人更招人恨?”
“……”沙诺一愣,随即道,“我可没这么说,貘族人当然才是最为人不齿的。”
“但是,城里的你的族人,是被貘族人收买了。他们为了貘族人手里的钱财,要和我们拼命。”
“但是……”沙诺的语气不再急躁,转为沮丧,“和自己族人拼命……传出去别人怎么看?”
“你族人,就算是贪婪成性,就算是该死,你也留着?留着他们干嘛?”薇安似笑非笑,“就像是杰理一样,慕西里留了他大半年,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连累得更多人丧命。”
沙诺沉吟半晌,神色凝重几分,“我担心的是,烨斯汀要采取的手段。他一定会斩尽杀绝,走这一路,谁不知道他是什么性格。”
“那你就要好好考虑了。”薇安还是冷静得近乎无情,“你带着跟了你一路的族人离开,是临阵脱逃的罪名。说句不好听的,队伍中所有图阿雷格之外的士兵相加,也只有五分之一,你确定你们能活着离开?就算离开了,这一路所经村镇城市,都已经是图阿雷格的领地,你们真的能够活着回去么?”
沙诺不说话了。真话总是不好听,却如良药苦口。
“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打了一路,到最后这么个死法,太不好看了吧?”薇安弯了唇角,扯出一抹笑,“你好好想想,我回去休息了。”
沙诺颓然低语:“烨斯汀是给你下了蛊么?怎么他做什么你都赞成?”
“剿灭貘族的人,该活;帮助貘族的人,该死。”薇安答非所问,丢下这句话,进了帐篷,继续看书培养睡眠。
后来,她再见到沙诺,没问什么。他没走,留下来了,不管是怎么样想通的,不管有多不情愿,留下来就好。
当日黄昏,烨斯汀率兵攻城。
他再次展现了疑心重、城府深、狠辣的一面:他命军中图阿雷格之外的士兵打头阵,既能阻止这些人虚张声势不出力,又能防止他们念着同族之谊起内讧。
无疑,沙诺现在恨死了烨斯汀,却不得不听命,甚至要严令手下全力攻城,因为手下稍有懈怠,便会被紧随其后的图阿雷格就地正法。
打头阵的各个种族的人,念着同族之谊的情绪很快消散。厮杀是太过残酷太过现实的事情,结果只能是生或死,城中族人对他们一点也不手软,便将他们怒其不争、引以为耻的情绪勾了上来,燃烧成怒火、杀气,局面便这样步入正轨。
而守城的,终究是夹杂着太多没有作战经验的居民,有心取胜,却无法灵活变通,亲眼看到伤亡惨重的局面时,会忍不住生出恐惧,不敢临阵脱逃,只是惨白着脸僵在原地。
薇安率领暗卫,和众多军兵一起强攻最薄弱的一道城门。城门打开之后,她和暗卫杀上城头,换兵器为弓箭,射杀在城墙下不甘反抗的居民与敌人。
听到烨斯汀下令斩尽杀绝的时候,便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一名暗卫跟在薇安左右,忙里偷闲地问道:“真的需要这样?这些人的确是让人不齿,可如果全杀掉,还是有点吓人。”
薇安手法奇快,语声却很慢,“应该是需要的。这些人从貘族手里拿钱拿惯了,以后不会服从图阿雷格,哪儿有那么多钱给他们?杀一儆百,以后这种事不会再有了。”和她说话的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否则也懒得解释。
男孩沉默片刻后,轻声道:“有道理。也只能速战速决,这样虽然狠了点儿,却不会在攻克之后再出意外。”他这样说,无非是找理由让心里舒服一点儿。
其实这件事情的根本原因,是烨斯汀厌恶助纣为虐的人,厌恶这些称谓貘族帮凶的人。他们都知道。
而有这种疑虑的图阿雷格人,只是万中之一。绝大多数的士兵每当在厮杀的时候,想到的都是曾经死去的亲人,是已然覆灭的帝国,是他们这些年来艰辛的生活。这一切,都是貘族与外族人所赐,这些人该死。
城内的人步步后退,薇安调出半数暗卫,率领他们步步紧逼。
在这种情形下,时间总会变得分外漫长,充斥鼻端的血腥气,眼界内一具具尸体,耳畔一声声惨呼,都会让人心情陷入压抑沉寂,慢慢地麻木。
与对面城门杀进来的士兵在街上汇合之后,城内人已经溃如散沙,有人逃入民房,有人缴械投降。
薇安转去高处观望,手持弓箭防卫,不再出击。有两名暗卫背对她而立,防止暗处的袭击。
的确,沙诺说杀人太多时会厌倦,是事实。
沙漠里的征战让人看不到希望,总是会有匪夷所思的部族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总要面对这样的情形。
说到底,除了杀,除了镇压,稍微心软一点可能就会引火烧身。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猜想,慕西里走了这么久,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不好猜,因为目的不同。烨斯汀是在报血海深仇之余号令各族以图阿雷格马首是瞻,而慕西里只是去救分散在各处陷于水火中的族人。有无野心是个重要的原因,被如何对待的方式自然也不一样。
这片充斥着野蛮行径愚昧无知的大漠,是真的该好好整顿。否则,这样的风气下,她不知道自己能忍受多久,不知道何时就会厌倦。
她希望烨斯汀是那个人,能想到的,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
兴许是在得知回郦城指日可待的缘故,她开始厌倦征程了,她想回去过安稳平静的日子。别的事,还是让他去继续吧。
遥遥望见烨斯汀策战马而来,知道厮杀已近尾声,心里安稳下来,愈发盼望他快些带自己回去。
这天的风沙依然很猛,天边血红的夕阳、瑰丽的彩霞放肆地映照着最残酷的屠杀。
风中尽是血腥气,越来越浓。
今夜大概会有暴雨,古罗科那边收到消息,顾忌着天气,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天之于图阿雷格,是注定要取胜的日子,对于这座小城,是注定的末日。
薇安胃里翻涌着,受不了这腥风血雨了。她在想是不是精神松懈下来之后反倒要生病了。很难受,她皱了皱眉。
可是耳畔忽然安静下来,所有的声音都在这时变得遥远。脊背发凉,似是一条小蛇蜿蜒在背后,让人心惊。
是最危险的信号。
她举目四顾,看到有人指着几个沙哈威孩子在询问烨斯汀,应该是问他要不要杀掉。
几个孩子年龄大一些的不过八九岁,在他们面前,躺着一个貘族人。他们跪在路旁,手里居然都拿着弓箭。
是他们杀掉的那个貘族人么?
看到沙哈威,她本该觉得亲切,可是那种沁入骨髓的感觉怎么反倒加重了?
留在烨斯汀近前的人对几个孩子不以为意,转头观望别处。
烨斯汀来不及说话,便又有人疾奔过来请示更为紧迫的事。
烨斯汀转过头去,听人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