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年从藏身的树上跃下,往纥古越处走了过去,小心唤道:“义父。”
纥古越看向她,说道:“你母亲临终时,确是只要我将你养大,并未要我为她报仇。我杀贺臻,灭贺氏,多是为自己泄恨。至于对你,也是厌恶多过喜爱,因你身上有贺臻的血,是阿元受他所骗,给他生下的女儿。”
这都是该答芸生的话,他一一说给了辰年听,不过最后一句却不是真话。他对辰年原本是喜爱多于厌恶的,不管怎样,她都是他养大的孩子,所以他才将她留在江北,只希望她能活得自由自在。可不想她却又走了与阿元同样的路,痛心之后便是失望,于是,他心中也就只剩下了为阿元报仇。
辰年嗓子有些发哽,勉强笑道:“不管怎样,义父都养大了我,我对义父只有感激,绝无半分怨恨。”
纥古越再未说话,只有顺着树身慢慢坐到了地上,闭目沉默。辰年也无话说,一直陪他坐到天黑,直到有人前來禀报说封君扬寻她,这才叫了傻大与温大牙两人过來,道:“帮我好好守着我义父,不许任何人靠近,若有情况,高声叫我。”。
傻大憨傻,得了吩咐只应了一声“好”,温大牙却是瞧出辰年仍不放心,便道:“大当家,当初在牛头寨的时候,是这位爷出手救了咱们性命,咱们都记得这份恩呢。若是在战场上遇到,他是鲜氏大将纥古越,可现在,他就只是大当家的义父,是咱们的恩人,除非咱们两个死在前头,不然谁也不能伤他一星半点。”
辰年心中感激,口中却是未说什么,只向着温大牙点了点头,转身去见封君扬。封君扬正等在义军营地之外,独自负手而立,身边并无亲卫,便是顺平也不在跟前。辰年瞧着奇怪,直接问道:“何事?”
封君扬轻轻地笑了笑,答道:“沒事,就是想你了。”
听他这样说话,辰年转身便走,封君扬忙一把将她拉住,“是來说你义父之事。”辰年转回身看他,封君扬肃了面容,正色道:“贺泽军中许多将领的家眷都在泰兴,对纥古越恨之入骨,便是贺泽能暂时忍下不向纥古越寻仇,那些将领却不见得能忍得住。你将纥古越留在此处,实在危险,不如带着他先去太行山,可好?”
辰年默默打量封君扬片刻,却道:“你的好意我明白,只是我现在却不能离开。”
她这个回答早在封君扬意料之中,他无奈而笑。此时正值月中,夜空中一轮圆月皎洁明亮,仿若银盘一般,把远处的篝火都衬得暗了许多。月色下,她的面庞更显精致姣好,封君扬安静地望着她,低声叹道:“你怎的就这样倔呢?”
辰年微微抿唇,默得片刻,却是忽地说道:“我要进泰兴城。”
“郑纶已和我说了。我自有法子逼得拓拔垚出城,无需你进去冒险。”封君扬说道,停了一停,又道:“早之前,我就命樊景云去了鲜氏王庭,借用王女遗孤之名,挑动鲜氏旧贵族叛乱。眼下,鲜氏王庭已乱,拓拔垚接到消息后,必要带兵北归平叛,这正是击败他的好机会。”
他毫无隐瞒,把计划向着辰年全盘托出,竟是少有的坦白。辰年料到他另有谋划,此刻听了倒也不觉如何意外,想了想,只是问道:“可拓拔垚不肯北归怎么办?那人好胜,若是坚守泰兴,该当如何?又或是孤注一掷,与你在此决战,又该如何?”
封君扬剑眉微拧,沉声答道:“他若坚守,我就围困,将他耗死在泰兴。他若决战,我便迎战,鲜氏内乱,军心必然浮动,要胜他虽然艰难,却并非是不能之事。”
辰年却是问道:“你也说要胜他艰难,可知这一个艰难,要失却多少人的性命?”
封君扬无法回答,若是能趁拓拔垚北归的时候围追堵截,折损的士兵许还少些,可若是正面决战,双方的损失都将极大。
辰年又道:“你与拓拔垚决战,极可能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江南还有齐襄在坐而观望,他若是趁虚北进怎么办?又或是往云西去,你救还是不救?”
云西不比江南,那是封君扬的根基所在,至今他的亲族都还在云西,绝容不得齐襄染指。辰年说的每句话似乎都是在为封君扬考虑,可他实在太过了解辰年,不由斜睨着她,问道:“你这是全为我考虑?”
“不是。”辰年坦然答道,“封君扬,我自去年进入义军,到现在已近一年,曾躲在后面出谋划策,也曾亲自上阵与人厮杀,知晓每一道军令,都要无数的士兵用命去执行。他们也是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有许多人,在盼着他们能活着回家。”
封君扬良久沉默,辰年又道:“不光是为了江北百姓,还为了鲜氏。我的母亲,义父,他们都是鲜氏人,我也需为鲜氏做些事情。那些鲜氏士兵,在夏人看來十恶不赦,可他们中的大多人,也不过是普通的鲜氏百姓。慧明曾经说过,众生平等,所以,如果可以,我想叫他们也能活着回到漠北。”
封君扬抿唇不语,过得片刻,却是低低地冷哼了一声,道:“我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那年把慧明老和尚送到你身边去!”
辰年先是一愣,却又不禁失笑,问道:“你这是同意了?”
封君扬撩着眼皮看她,反问她道:“我若是不同意,你就肯听我的么?”
辰年想了一想,摇头,道:“我必须去,之前我只想着制住拓拔垚,胁迫他退兵,现在既然王庭内乱,却是有了理由去劝他退兵,更好成事。此时若能休战,乃是双方得利之事,对你对他,都有好处。”
封君扬垂着眼帘不肯理她,过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可有想过,拓拔垚凭什么信你的话?就算我提前许诺了他会放开道路,事后却言而无信,待他北归时设伏拦击,他岂不是更陷于被动?”
辰年不觉皱眉,“你可会言而无信?”
封君扬轻轻一哂,反问她道:“我言而无信的事情做得还少吗?”
辰年默得片刻,却是说道:“你确是经常言而无信,是我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封君扬不想她竟会这般回答,一时气得差点仰倒,恨恨地看了辰年两眼,心思一转,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唇角不禁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浅笑,轻声说道:“我有个要求,只要你肯应了我,我就痛快地放拓拔垚北还。”
第九十七章 前往泰兴
辰年不置可否,只抬眸看封君扬。如同封君扬极为了解她,她也知封君扬甚深,他最是精明,该不会提出带有强迫性的要求來惹她反感,所以,这要求不会是叫她回到他身边,又或是把小宝给他。
封君扬唇边噙着些痞笑,又问她道:“怎么样?嗯?”
他这一声“嗯”声音极低,尾音却是轻轻上扬,撩人心扉,分明是不怀好意。辰年颇觉无语,道:“拓跋垚不是傻子,就是北归,也会对你多加防备,设伏拦击,未必能成功。”
封君扬耍无赖道:“我不和你讲道理,只和你讲条件,你若应了我,我就放拓跋垚北还。”
辰年想了一想,只得应道:“什么要求?你说吧。”
封君扬弯起唇角笑了一笑,低声道:“你放心,就是一个小要求,绝不会叫你为难。”他说着,往前迈上一步,离得辰年更近了些,低下头來,轻声唤她道:“辰年??”
两人离得太近,辰年只得抬起头來看他,就听他说道:“你以后还叫我阿策,可好?”
辰年不想他的要求会是这个,怔了一怔,问道:“就是这个?”
“嗯。”封君扬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叫我阿策,以后见我,不许叫别的,只叫我阿策。”
辰年愣怔了片刻,忽地失笑,爽快应道:“好。”
她这个反应,倒是叫封君扬有些意外,他不觉也有些怔怔,低头仔细地瞧了辰年半晌,最后却是咧嘴笑了,道:“那先叫一声來听听。”
辰年摇头,拒绝道:“不行,得拓跋垚北归之后。”
她这显然是拖延之计,封君扬淡淡一笑,并不与她计较这个,转了个话題问道:“你來泰兴之前,可回山里瞧过小宝?”
“去过。”辰年简洁答道。
封君扬又问:“她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辰年默了片刻,方才答道:“像你。”
封君扬眼角眉梢上添了些得意,想要再多说几句,却又怕把辰年迫得过紧,只得作罢,想了一想,道:“王庭叛乱之事,还需要几日才能传到泰兴,你现在去了,拓跋垚也不会信你的话,等两日再去,你告诉他我会放开西侧道路,他可从西胡草原绕回关外。”
辰年默默点头。
封君扬扫她一眼,又道:“他许会怀疑,扣下你做人质。”
辰年也早想到了此处,闻言问他道:“你这次可会言而无信?”
封君扬唇角微挑,淡淡一笑,“不会。”
“那我就留下给他做人质,送他到关外便是。”辰年淡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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