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君扬展开那羊皮仔细看了看,道:“看形状,倒像是猛兽的牙齿。”
那人应道:“小的也这样想,鲜氏本是野蛮之族,拓跋氏崇拜的神兽便是狼神,许得就是把古玉雕刻成了狼牙的模样。”
封君扬轻轻点头,又看了那羊皮两眼,便随手扔在了案上。
那男子迟疑了一下,又道:“虽没能见到那王女遗孤,可依小人所见,该不是芸生小姐。”
封君扬抬眼看他,笑着问道:“何以见得?就凭那段戏本一样的身世?内容可能有几分是真,不过那王女没准当时不是往西去了,而是南下了。”
那日离开太行山之后,他便直接由陆路去了泰兴,一是之前为掩行踪,定了要去泰兴探望姑母,二也是为了芸生失踪之事。
到泰兴后,贺臻并未向他隐瞒芸生失踪之事,并请其帮忙暗访云西境内,因为有线索显示芸生失踪那日,有可疑人物出了南城门,往江边码头方向去了。既然是渡了江,那么只有两个去处,一是江南,一是云西。
看似贺臻什么都没有瞒他,若不是贺泽之前已经寻过了他,封君扬一时之间怕是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贺臻的表现实在太好,就仿佛真的是一位因爱女失踪而日夜忧虑的父亲,碍于家族名声却又不得不强行掩下这事,只得派人暗中偷偷查找寻访,虽心急如焚,人前却仍要故作无事。
倒是姑母更为了解这个与之生活了十几年的丈夫,于无人处紧紧地握住自家侄子的手,颤声道:“不要信贺臻,他在做戏,他一直都在做戏。他一定知道芸生的下落,他一定是为了那个贱人的女儿,瞒下了什么事情。芸生是在那个院子里没的,一定和那个傻子有关!芸生不会去咱们云西,她是被带往北边走了,那傻子身边的侍女说曾见过漠北那边的人,而那贱人就是出身北漠破落户。”
虽过去了这么久,封君扬却似还能感受到当时姑母指尖的冰凉与颤抖,他缓缓地握了握手掌,抬眼去看那灰衣男子,道:“芸生刚刚失踪,漠北便传来了拓跋垚寻回了王女遗孤的消息,是否太过凑巧?”
那男子是封君扬心腹,极得他的信任,这才派去了漠北鲜氏探查此事,现听封君扬这样说,想了一想,便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从泰兴去漠北王庭,小人一路疾行赶路,也费了月余时间。若真是鲜氏人带走了芸生小姐,他们还要隐藏行踪,绝不可能比小人更快。可芸生小姐是十一月初九从泰兴失踪,那王女遗孤却是十一月中就到了王庭,这当中时间对不上。”
封君扬沉默不言,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许是拓跋垚有意为之。”
若他是拓跋垚,为了不泄露王女遗孤的真实身份,自然会做一些假象来迷惑众人,叫人无法按常理推测。
那男子听他这样说,虽不认同,却仍是应和道:“也有可能。”
其实封君扬虽这样说,他自己也晓得这不过是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天下之大,虽有巧合之事,但毕竟少之又少。现在只能肯定的是芸生失踪定与贺臻那没入族谱的第一任妻子有关,可贺臻有意掩盖,能探查到的线索实在太少。他离开泰兴之时,曾留了人在那查访当年之事,可用了近半年的功夫,竟没能查出什么来。
事情过去的太久,城守府后院的那一场大火仿佛把一切痕迹都烧得干干净净,只留一个傻女被贺臻养在那所僻静的小院子里,寻常人等见都见不到。
封君扬不觉伸手轻揉太阳穴,停了片刻,这才又问道:“鲜氏那里可还有别的什么消息?”
那男子答道:“拓跋垚之前就铲除了两个反对他氏族势力,后得了这王女遗孤与那灵骨,已被八大氏族的族长认同,现虽还有些人不服,却已是撼动不了他的单于之位。小人来之前,听闻拓跋垚想要迁都到以前的北漠都城上京,正在与那些氏族族长商讨此事。”
封君扬听得眉头一跳,好一会儿才叹道:“好一个拓跋垚,竟有这般的野心与魄力。”
那男子不解封君扬为何会发出如此感慨,却不敢随意发问,只恭谨地坐在那里,等着封君扬的吩咐。
又过片刻,封君扬这才将那案上的羊皮给了他,说道:“你一路辛苦,先下去歇上一歇,过两日还需你亲跑一趟泰兴,将这羊皮交给姑母,请她设法查寻可有人见过此物。”
那男子起身接了那羊皮,小心地退了出去。
封君扬只觉疲惫,将身体缓缓倚入椅中,取了那案头的飞镖默默把玩。他之前曾给自己定下了三年的期限,本以为这三年时间很短,眨眼便过,可现在看来,这三年却是太长了。
等不得,他等不得,别人也等不得。不只辰年那里等不了他三年,便是漠北鲜氏,也不会给他三年的时间,容他夺得天下。
他指尖摩挲着那飞镖,唇边却泛出一丝苦笑,仰在椅中怔怔地出了会儿神,这才又重新提起精神处理那案上的公务。刚刚看过几份公文,顺平却从外急匆匆进来,低声与他说道:“盛都来了密使,王爷请您过去。”
终于来了!封君扬眉头微动,抬眼看向顺平,问道:“可知是何事?”
顺平声音里难掩亢奋,简洁答道:“越王奉诏杀了岭南王,皇帝却说越王矫诏擅杀,处死了越王,引得齐姓诸王愤怒,要清君侧。大郡主说动皇帝,请王爷带兵入朝平叛。”
☆、第四十六章
永宁三年,注定了是安宁不了的一年。
先是越王告丞相箫准谋反一案牵连甚广,箫准狱中畏罪自杀,箫后也被废为庶人,病死于冷宫之中。此案终了,谁知越王却未得皇帝重用,反而是岭南王被宣诏入朝辅政。岭南王入朝后不久就奏请皇帝命齐姓诸王还藩,越王心中本就有怨,此事更引起了他的忌恨,几次扬言要岭南王好看。
六月,又有人密告岭南王谋反,越王接到皇帝口谕,连夜派兵包围岭南王府,将岭南王阖府屠杀殆尽。皇帝闻讯大怒,言越王矫诏擅杀,形同谋乱,罪在不赦,趁越王入宫奏事之时将其擒住,处以死刑。
短短几日之内,齐姓皇族连死两位位高权重的王爷,诸王便道是皇帝有意要诛杀诸王,他们不好直接说要把皇帝怎样,便打出了“清君侧”这个屡试不爽的旗号,几处藩王联合起兵,大军直奔盛都而来。
无奈之下,皇帝只得派心腹携带密诏前往云西,命云西王封诺带兵入朝平叛。
八月,云西王世子封君扬率大军二十万东进,一路势如破竹,连破几路藩王大军,直入盛都,稳定朝局。可很快,便有老臣向皇帝进谏:云西王大军停驻盛都乃是狼子野心,亡国之兆。就在众人皆都以为皇帝借云西大军平叛是“前门拒狼,后门进虎”时,不想云西王世子另请了德高望重的齐姓藩王入朝辅政,自己却领大军返回了云西,一路秋毫无犯。
此举大大出乎世人预料,若说之前封君扬带军平叛还是毁誉参半,待云西大军西返,天下人对其便只有溢美之词了。便是早已大乱的江北,百姓提起云西王世子来,也都是赞不绝口,道那才是真正的大仁大义,其率领的云西大军更是忠义之师。
肖猴儿奉了辰年的指派去冀州采购粮食,回来向众人讲述听到的新鲜消息,说到此处也不禁竖起了大拇哥,赞道:“那云西王世子可是真英雄,真汉子!听说他带兵驻扎盛都时,就有那死倔的老头子当街骂到了他的脸上,说他是狼子野心。你们猜他怎么着?”
他正讲得眉飞色舞,一旁温大牙却是突然喝斥他道:“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少说没用的,赶紧吃饭,吃完了去干你的活!”
旁人正听得入神,忙追问道:“怎么着?”
还有人猜测道:“定得剐了那老头子,那可是当朝国舅,又是重兵在握,敢骂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肖猴儿得意洋洋,刚想接着往下说,却瞧见寨主辰年一直闷声吃饭,竟是连头都没抬一下。他便忍不住去问她道:“大当家!你猜呢?”
辰年抬头瞥了他一眼,问:“什么?”
肖猴儿不想自己讲得这般精彩,她竟是一句都没听入耳中,不由有些不满,道:“有顽固老臣当街怒骂云西王世子,你猜那世子会怎样?”
“哦。”辰年应了一声,想了一想,淡淡说道:“不会怎样,十有八九是唾面自干,以礼相待。”
肖猴儿当下激动地拍了一下桌面,叫道:“大当家猜的果然没错!那云西王世子还真是这般做的,人们都说他好气量。”
辰年轻轻一哂,道:“他那人就这样,有什么都不会带在脸上,便是夜里要去杀你,白天也能笑着与你称兄道弟。”
肖猴儿十分惊奇,张了嘴正要再问,温大牙那里已是忽地抬脚,一脚踹飞了他身下的凳子。肖猴儿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叫道:“温大牙,你这是做什么?”
温大牙忙向着他又是挤眼又是努嘴,肖猴儿怔了怔,忽地记起在飞龙陉时那叫郑纶的男子曾提到过辰年是世子爷的人,那世子爷可不就是这云西王世子!他一时只顾着白话,竟是把这茬事忘了个干干净净。肖猴儿心中一惊,立时噤了声,只小心地去偷瞄辰年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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