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也跟了她五年了,韩歆也自然知道她性子是怎生一番诡谲难测,嘴里没一句话信得,可如今,他已是越发听不出她那言语究竟是一本正经还是吊儿郎当了。“陛下不欺负人,便已是皇恩浩荡了……”他的眉尖微微地蹙了起来,心一紧,甘甜酸涩的滋味一时之间交织而过,明明周身有什么在狠狠叫嚣着,可他却只能选择将一切情绪敛了,换上肃然,将话题引向别处:“虽是棋子,可臣听说,陛下将那与傅景玉一同私奔的丫头给送去徽州,打算充作军妓,此事恐怕——”
他还未将话尾道出,倒是石将离问得心有灵犀:“依照玉琢之见,此事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陛下早知此事绝非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所谓赦免也不过是个幌子罢了。”韩歆也似乎对这样的询问十分受用,面容上终于显出了淡淡的笑容,以轻缓的声音正色道:“既是幌子,不如爱屋及乌。陛下肯赦免凤君,自然是为了显示宽厚仁慈,只是,如此一来,不如将那丫头也一并赦免了……”
石将离不是傻子,又怎么会听不出韩歆也这话背后的深意。
说到底,当初所谓的“私奔”,疑点甚多,傅景玉倒是不难处理,偏偏是这个“情敌”,真真堪称难以收拾。
并不坦言要如何处理那个“情敌”,石将离幽幽叹息一声,老神在在地睨了韩歆也一眼,言语中带着极不正经的调笑:“玉琢,朕倒没看出,你竟是如此宽宏大量,仁心慈悲,朕以后若是能立你为凤君,想必定能凤仪天下,得天下百姓爱戴……”
“陛下莫要消遣臣了。”轻轻扯动嘴角,韩歆也唇边浮起浅浅的嘲讽,不敢去想她的言语究竟有几分认真,可却是仍旧止不住地将那些话咀嚼了又咀嚼,直到脸色止不住地呈现出了异样,呼吸渐次沉重起来,好半晌才又沙哑着嗓子开口:“容臣下斗胆胡猜,陛下莫不是打算待得凤君没有了价值,将他也一并送去徽州……”
可是,那厢,石将离似乎还没有玩过一般。“傅景玉这样的人,若是送去充作军妓,只怕徽州大营的将士们不会乐意。”她揉了揉额角,言辞无比正经,可话语中暗含调笑,一副欠揍的痞子相。
“陛下!”自己掏心掏肺地待她,她却言辞闪烁,胡乱调笑,顾左右而言他,韩歆也素来傲气,怎么受得了她如此的愚弄,当下已是黑了脸,死死忍住立即转身拂袖而去的冲动,俯身行了个礼,语调冷得犹如冰珠子,已是暗含威胁:“容臣告退!”
“哎哎哎,朕一夜没睡,如今头昏脑胀,还要废寝忘食地批折子,难道连开个玩笑醒醒脑也不成么?”石将离看着他那已经白里透黑的脸色,知道向来不易怒的他已是动了怒,只得无奈而无声的叹一口气,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的身侧。
听了这样的推卸,韩歆也的情绪更是汹涌如潮。“陛下昨晚颠鸾倒凤,与凤君同享鱼水之欢,一夜未睡,如今头昏脑胀——”他抬起头,站得僵直,一字一字如同硬邦邦的冰珠子一般砸过来,略带质问的怒意:“然后,陛下就拿臣来开玩笑醒脑!?”
“玉琢,你难道就不能说些讨朕欢心的话么?!”石将离咕哝了一声,与他面对面站着,许是因着比他矮了末约大半个头的身高,她抬起头,看着他那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将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若真要颠鸾倒凤,同享鱼水之欢,选你,怎么也比选他强吧……”
她这话的意思是——
韩歆也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便就领会到了她这话里头的深意,知道她将话说到这份上,已实属不易。“陛下,再过几日,南蛮王会亲自进京,向陛下进献岁贡——”仿佛等价交换一般,用着同样低的声音,他也道出了她想听的:“这算不算讨陛下欢心的消息?”
嘴角扬起一抹笑,石将离缓缓对他扬了扬眉,神态仍是不疾不徐,声音仍旧极低:“只是南蛮王?”
“还有南蛮圣教大祭司。”仿佛只有此刻,才能感受到彼此之间相互信任的温情,韩歆也淡淡一笑:“据说,当年先帝兴兵攻打南蛮,就是为了带着沈重霜的尸首去找他。”
终于说到了点子上,石将离眼眸一亮,立刻追问道:“然后呢?”
“他们还带来了陛下想要的东西……”韩歆也含笑看着她,目光中已是微微带着一丝宠溺。
“此话当真!?”石将离眨了眨眼,正要继续往下询问,却听得武英殿外传来了内侍拖长了尾音的唱报,尖细得令人几乎鸡皮疙瘩掉满地:“相王宋泓弛觐见——”
来得还不早不晚,真是时候!
石将离和韩歆也不约而同地在心里低咒了一声,随即,石将离朝着韩歆也勾勾手指,示意他再靠近些:“过来!”
面对着宋泓弛这个老狐狸,虽然不管怎样都有欲盖弥彰之嫌,但此时此刻,不是应该站得远远的,谨守君臣的距离与仪态才对么——
“做什么?”韩歆也微微蹙了蹙眉,尽管不明就里,可还是按照她的意思将彼此的距离拉近了一些。
“怎么,你还怕朕会吃了你么?”石将离似乎有些不满,索性干脆自力更生地凑上去,熟极而流一般快速将他的手给指引着搭在自己的腰间,进而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继续没正经的轻声调笑:“其实,朕是的的确确打算找机会先吃一口再说呀!”
韩歆也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眸中迅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想要说什么却已是来不及,只得从善如流地搂住她龙袍之下纤细的腰肢,心跳沉稳地撼动着彼此的胸膛。
而当内侍为宋泓弛推开武英殿大门之时,从宋泓弛的角度,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情景——
当朝右相内阁首辅居然肆无忌惮地搂着一国之君,公然在这庄严肃穆的武英殿耳鬓厮磨!
眼见着那殿外的内侍都惊得下巴几乎落了地,宋泓弛轻咳了好几声,也没能唤回两人的神志,只好瞪了那内侍一眼,清了清嗓子,不轻不重地唤了声:“陛下!”
“相父!?”石将离这才像是从那缠绵中回了神,而韩歆也十分配合地也装出了恍然惊觉的模样,明明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尴尬,可却仍旧是配合地松开她,立即退到了一边。
“这武英殿到底是陛下与朝臣商议国事之处——”宋泓弛细细地打量着这两人的神色,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来,不免轻轻叹了一口气,表情变得略略严肃了起来:“陛下怎可如此——”他本想道出“放浪形骸”这样的严重字眼,可对着聪明人,哪里用得着将话说得太细?于是,他故意隐去了话尾,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空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哎!”
不知道石将离打的是什么主意,觉得自己再站在这里,有可能会露出什么破绽,韩歆也不失时机地躬身行礼:“陛下,容臣告退!”
“爱卿莫慌!”石将离竟也不避嫌,居然当着宋泓弛的面,破天荒地出言挽留:“今日留在宫中,与朕一同午膳可好?”
韩歆也更是一头雾水,不明就里。他瞥了瞥宋泓弛的脸色,只见那老狐狸一派镇定,教人完全看不出心中的所思所想,便暗自咬咬牙,垂下头,讷讷地答道:“臣遵旨!”
待得韩歆也出了武英殿,那大殿的门重又关上,宋泓弛这才望向石将离:“臣竟不知,陛下与玉琢——”此时此刻,他心中满是狐疑,毕竟,据他手头的消息,从没有哪一条是指向这事的。
难道,这韩歆也已是不满权臣之名,打算暗地里往弄臣靠拢了?
不管怎么说,如今唯有打蛇随棍上。打定了主意之后,他显出了几分啼笑皆非与痛心疾首:“只是,陛下公然在这武英殿内,如此大喇喇的——实在不成体统呵!”
石将离慢条斯理地踱回御座上坐定,眉目之间毫无波澜,这才不痛不痒,有点心不在焉地答了声:“相父教训得是!”那轻描淡写地态度,似乎根本就没把他的言语放在心上,颇有勇于认错,死不悔改之意。
眼见着这番情景,宋泓弛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只是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不紧不慢的拂了拂衣袖,敛下眼睫,表情似笑非笑:“方才景玉对臣坦言,昨夜陛下与他根本就不曾——却不知,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这一下,石将离倒真是有些发怔了。
她一时拿不准宋泓弛究竟是已知道了真相,还是故意拿话试探,一个不慎,就有可能露出破绽。为了不至于自乱阵脚,她低头思忖了好一会儿,可面上的表情却是微带苦涩:“景玉他,真的这么说?”
宋泓弛保持着沉默,并不回应,存心看她要如何应对。
“其实,因为玉琢的事,景玉与朕闹别扭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极快地便就编织好了借口,石将离无事生非起来,简直堪称神乎其技:“昨夜本是难得一见的契合,可今早朕对他言及玉琢之事,提及册封左右凤君并立之制,他便就立刻翻了脸。”到了最后,她居然还能像模像样的深深叹了一口气,颇为忧郁:“如今,想是他对此事心中有怨,所以又在同朕置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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