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不过一具尸体,就险些酿成大难,这一次——”恰好在这时候,一直跟在沈知寒身后的石将离又说了与他的错觉不谋而合的话,顿时便就在他的心里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贺岩,你数数院坝里有多少尸体,够不够让整个寨子的人一起陪葬?”
沈知寒是何等眼力,又怎会看不出贺岩此时此刻的犹豫和担忧?
“贺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的语调依旧平静,可是唇缝中挤出的每一个字眼下头都是难以负荷的沉重,尤其显得意味深长:“你是头人,我是医者,我们只能对活人负责。”
贺岩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似乎是被那言辞之间沉重的责任感给震慑了。而石将离此刻看着他那模样,不得不佩服沈知寒惜字如金却是字字箴言,为了刺激一下他,她便故意补上了一句:“当然,如果人都死光了,你也就不用负责了……”
这话在此时刺激贺岩,自然效果显著,可沈知寒却是微微蹙眉瞥了她一眼,尔后便不着痕迹地用手臂将她往后撇了撇。石将离暗自吐了吐舌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就抓住他的手,乖乖地闭上了嘴。
“他们到底不是养象寨的人,我也不能保证他们一定会听我的话……”贺岩似乎也已经完全认同了他们的意见了,终于下定了决心,便喟叹着长吁一口气:“我先同他们说说看吧……”语毕,他便走向那十来个人,将他们召集到自己家的竹楼去,打算好好商议这件事。
望着贺岩的背影,石将离转了转眼珠,轻轻拉了拉沈知寒的手臂:“我估计那些人是不会同意的……要不然……”
她话还没说完,便就被转过身的沈知寒那噤声的手势给打断了。
“这事还轮不到你操心。”立刻就知道她如今打的是什么主意,沈知寒原本淡然的眼眸瞬间便染上了一层阴郁锐利的肃然,转过头便用警告的目光睇视着她。“离他们远点儿。”指着那些尸首,他语出告诫,虽然言语有点硬邦邦的,可其间的关切却是一览无余。
石将离低下头眨了眨眼,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
他似乎是有什么打算,拍了拍她的手让她留在原地,比那就往前走。可是走了几步,他却又像是不放心,调转脚步回来,干脆甚为强硬地以命令的语气低声道:“你马上回去喝药。”
开玩笑!
这个时候可正是关键时刻,好戏可就要开锣了呢,怎么能就这么被窝窝囊囊地撵走?!
石将离置若罔闻地撅起嘴,并不理会他的强硬,只管站在那里不动。
见她的犟脾气又上来了,沈知寒亦是无奈得紧。可她在这恶臭扑鼻的院坝边站着,且不说嗅多了尸臭对身子不好,他心里记挂着她,哪里又能全无顾忌地尽快实施自己的计划,将这事给告一段落?
也不知几时,这个小女子竟然溜到了他的心上,如此牢实地掌控着他的每一份情绪。
“小梨,听话……”他轻轻地唤她,哄她,见她仍旧垂着头不肯抬起来,便就伸手抬起她尚带不满神色的脸,俯下身子凑到她耳畔,低沉的声音极尽内敛,与他手指的力道一样轻,鬓边的发丝垂落到她的颊边、颈间,带着些微不经意显露的温柔和抚慰:“不肯回去喝药,难道,你是不想要我们的孩子了?”
他这话堪称是一针见血,石将离立刻被“我们的孩子”这五个字给刺激到了。她有些发愣,心里还有些不情不愿,可一番踌躇之下,她却是唯有就此妥协,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后便打算先回去乖乖喝药。
她自己的身子,她自然是知道的,当初她本就是个早产寤生之子,根基甚弱,而他那么一番心血调理她的身子,她又怎么能因为这点点的小事就拿这个开玩笑?
罢了……罢了……热闹看不成了……
见她沮丧地一路往他们所居的竹楼而去,沈知寒这才走到月芽身边,把声音压得极轻地询问道:“寨子里照明的松脂和灯油存放在何处?”
“石大夫!?”月芽心中本就惴惴不安着,不经意听到沈知寒问起“松脂”,显示愣了一愣,尔后便就反应了过来,自然能揣测出他这么问的缘由,不免大吃一惊:“你……”
一时之间,她也不太确定自己的揣测是否正确,毕竟,在她眼中,“石大夫”一直是个寡言少语的人。除了小梨,他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在乎,若非必要,对任何人都懒得搭理。
这样的人,最是让人看不透!
“这是唯一的机会。”沈知寒眼见着那些人跟着贺岩离开,平静无波的黑眸陡然一眯,光芒转为冷冽,此刻的神色简直称得上是异常冰冷,仿佛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一般,令人不寒而栗。顿了一顿,他撇了月芽一眼,像是看穿了她所有的担忧,犹自补上一句:“放心吧,这事同贺岩无关。”
“我……”月芽没想到他会有这样正中她软肋的言语,被看穿了心思,一时之间也有些羞惭之色。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为了这个寨子着想,咬了咬牙,她终于下了决心,轻轻点头:“我这就带你去!”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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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就里的众人在贺岩家的竹楼里坐下,打算好好听听贺岩要商议什么重要的事,而此时此刻,月芽已是带着沈知寒和几个信得过的贺家兄弟去了存放物品的地窖,将可以做燃料的松脂、菜油、烈酒等物搬出了一些来,撒在了院坝里那些尸体上。
此时,天已经擦黑了,养象寨的居民们自然闻不来那尸臭,再加之上一次瘟疫是由尸体引发的,众人也算有些觉悟,纷纷躲回了自家竹楼里,院坝里便几乎没有人影,自然也没有人看到他们此刻的行径。
贺岩并不是个嘴巧的人,可到底是头人,板起脸来神色凝重,说起话来还是有些分量的。只不过,那些别寨的生还者虽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可却担心未得大族长和佛爷的同意,这么私下焚烧火化会惹上麻烦事,便都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做那个率先吃螃蟹的人去应承下来。
天也越来越暗了,点起火把将那些尸体引燃之后,眼见着火越烧越旺,难有扑灭的趋势,贺家的几个兄弟这才拍了拍手,在沈知寒的示意之下拉长嗓门佯装慌乱地高声喊了起来——
“哎呀,那些尸体怎么烧起来了!?”
“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呀!”
……
而此时,沈知寒却是站在一边,压低声音和月芽商量着什么。
待得众人一赶到,看到院坝里的尸体全都烧着了,火势熊熊,火光几乎映红了天。空气中有着一股混合着尸臭的刺激味道,别说那些别寨的生还者们,就连贺岩也一并傻眼了。至于养象寨的居民们,提着水桶打算来救火,见着烧起来的是尸首,顿时都将手里的水桶给搁下了。
一时之间,气氛颇有些怪异的沉寂。
到底是亲眼见着至亲骨肉的遗体被大火逐一吞没,那十几个别寨的生还者不肯依较。
“贺岩,你说,这是谁干的?”其中较为年长的一个妇人走到贺岩面前,嚎啕大哭地抓住贺岩的衣襟,险些背过气去:“我苦命的儿呀——”
她这一哭,有的生还者也跟着一并嚎哭起来,颇有些凄凄惨惨的味道。
若是自己同意后亲手焚烧的,那倒也没什么,可如今是不明就里地眼见着大火将至亲骨肉的遗体吞噬,那种滋味很是微妙,就如同那一日亲人在眼前被山洪和泥石流活活掩埋一般,让人如何接受?
“贺岩!”男人们觉察到了些什么蛛丝马迹,立刻上前将贺岩团团围住,气势汹汹地质问:“不可能那么巧,你刚说要我们烧掉这些遗体,这些遗体就突然烧起来了!”
“对!你肯定知道是谁干的!”
“马上把擅自烧尸的人交出来!”
火光熊熊映红了众人的脸,随着那些人的不依不饶和叫嚣,院坝里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而贺岩对一切不明就里,被那些人团团围在中间,自然是百口莫辩。
石将离回去喝完了药之后赶来,被搁在了人群的外围,正巧就看到这一幕。
“怎么着?敢情我们养象寨的人替你们挖了这些遗体出来,运回这里安放,如今,你们连事都没弄明白就要同我们反目成仇了?”谁也没有料到,关键时刻,一向温婉的月芽竟然跳了出来,泼妇一般将那抓住贺岩嚎哭的妇人给推开,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指戳戳,几乎捅到了眼前几人的脸上,就连话也说得尖酸刻薄:“如果真要在背后下手,贺岩何必要来告诉你们,徒惹嫌疑?趁着你们不注意时悄悄下手不就成了?”
“这——”
不得不说,这话也的确有理,毕竟,贺岩没必要那么傻,一边自曝目标,一边又做这等天怒人怨之事,自然的,那些人也被这短短数语的反驳给竦得无法回应。
石将离站在人群里,没有人为她解说,自然没有听明白月芽一阵咿里哇啦说的摆夷语爆炒豆子一般,究竟都是说了些什么,可她却也大致能猜到是哪方面的意思,失笑地频频摇头,感慨月芽这“泼妇”的形象颇有气势,叉腰一啸,不只吓住了这些嚎哭质问的人,也吓呆了贺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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