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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社稷 (则尔)


  见到这样的情景,思云卿挑高了眉,阴恻恻地嗤笑一声,明明是语调轻柔的言语,却偏偏衍生出足够让人畏惧三分的凉意:“本以为凤君同陛下在此处定是鸳鸯戏水,缱绻缠绵,不想,却是在畅谈人生――”顿了一顿,他唇边绽出一抹满是讽刺的纹路,刻意强调着话尾的四个字,用最怪异的目光从头到脚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尔后,便带着显而易见地嘲讽,毫不留情地烧过去,带着挑衅的寒光:“一个未着寸缕,一个衣着整齐,无人在侧之时毫无亲密可言,如今有人来了却反倒是抱着这般紧,这相亲相爱的方式还真是――啧啧啧――真是与众不同呵!”
  思云卿这话说得夹枪带棒,恁地刺耳,沈知寒自是听而不闻,懒得回应。不过,在他看来,这思云卿出现的时机和地点诡异得紧,若非是有什么特殊嗜好,何必此次都选这样的时刻来搅局?
  而且,思云卿与他早有协定在先,实在没有必要在明知会被发现的情况下还要故意现身。
  最大的可能便是,思云卿想借这个机会再石将离的面前同他演一场戏。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觉察到了石将离对思云卿的无奈和戒心,他便就很配合地把石将离搂在怀中,神色也坦然得不见半分稍变。
  “思云卿,你这么一番酸溜溜的言语――”他压低了声音,从容不迫地开口,带着几分不经意,像是闲话家常一般,连语气也是那般漫不经心:“可是在嫉妒?”
  “凤君说得不错,我倒的确是嫉妒得紧。”思云卿敛淡了笑容,挑起剃锐的眉,眼光里满是不屑的刺,嘴角的笑意褪到最后,只凝了一分皮笑肉不笑,更添了几分阴冷:“难得那一日我在此主动献身求欢,陛下却不屑一顾,宁肯回去对凤君用强――原来,不仅是因着我这远道而来的番邦蛮夷美色不够,还因着我缺少凤君这等涵养与觉悟,也怪不得陛下对着我毫无胃口。”
  沈知寒淡然以对,似乎是在思忖着,不置可否,而石将离似是想要说什么,却觉察那扼在自己腰上的手紧了紧,话到了嘴边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却只听沈知寒淡然开口,深邃清朗的眼中显出一种极稳极劲秀的力道,像温柔的静谧泛着冷光的剑那般,充满螫伏的力量:“你能承认自己嫉妒,倒也算得上坦然,只不过,这凤君的位子,不管你如何寄望,也总要我肯让,你才有机会取而代之的。”
  不知为何,这番话听得石将离有些愕然,只觉他的口吻中带着些仿似与生俱来的矜傲,与平日的漠然大相径庭,于思云卿而言,带着强烈的挑衅意味。若是以往,她定会出言讽刺一番,可此时此刻,她却是一个字也不想反驳,反倒是静静蜷在他的怀中,以沉默认可他的每一个字。
  “那我便就看看,你还能将这位子坐得稳几日。”思云卿神色淡然地接过话去,一字一字咬重,眼角挥洒着不以为意的光芒,尔后,他嗤哼一声,扫了沉默地石将离一样,自那殿梁上站起,没身于夜明珠的光晕无法到达的黑暗中。
  流沁阁内只留下石将离和沈知寒,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这凤君的位子,我还能再坐几日!?”许久许久之后,沈知寒才低下头,松开蜷在自己怀中的石将离,那意味深长的喟叹也不知是自问还是询问,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令石将离不觉心弦一颤,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一瞬,她的手还搁在他的胸膛上,感觉到他那衣衫下头沉稳的心跳。
  那种心跳,和沉睡的“沈知寒”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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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一日之后,石将离对自己素来看不上眼的“傅景玉”突然多了些莫名的情愫,一同用膳之时,他不过无意识地瞥她一眼,也能使得她的心跳陡然失去了节律。虽然她仍旧是与他分房而卧,可夜间躺在床榻之上,却是不由自主地想着那一日蜷在他怀中的感觉,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明明“沈知寒”就躺在自己身边,可为何,她却还是暗暗惦记起了那个自己一直蔑视的“赝品”?
  对于这个问题,她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她却不知,在她辗转难眠的时刻,她心里暗暗惦记的那人却是自轮椅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双腿,只寄望能够早些行走自如,远走高飞。
  那膝盖骨虽然已经分毫不差地嵌在了皮肉之下,可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而沈知寒到底也已是二十多年不曾体会过用双腿走路的滋味了,这如同初学行走的感觉,自然是更加艰难不易。
  他当年被娘亲挖了膝盖骨之时,不过三岁,幼时蹒跚学步的记忆早已经模糊,坐了十几年的轮椅,虽然不忘银针灸治,时时按摩,但那两条腿仍是有些萎缩的。大半的时候,他只认定那不过是嵌在自己身上的两块无知觉的死肉,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还有机会自那轮椅上站起来。
  好吧,纵然这身体并不是他的,可他仍旧有着难以言喻的兴奋。
  膝盖处的伤口软软地疼痛,那两条腿颇不听使唤,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每挪动一步都甚为吃力。而在这寝殿之中,他又不敢掌灯,只能半夜摸黑练习行走,一个不慎便就站立不稳,眼见着就要摔倒――
  一双手在此刻适时扶住他。
  沈知寒不用回头也知道,能这么来无影去无踪的,也唯有思云卿了。
  “天气太热,你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想要若正常人那般行走自如,只怕还是再等上些时日为妙。”思云卿蹙起眉,有别于之前故意与沈知寒针锋相对的醋言醋语,也没有面对石将离时的七分刻意不正经,似乎也只有在黑暗之中,那双紫眸才能有真正属于他的光亮。“你如今这模样――”顿了一顿,他扶着沈知寒坐回轮椅上,蹲□子查看那膝盖上的伤口,摇摇头,神色有些凝重:“实在太过勉强了些。”
  沈知寒自己便就是大夫,又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如今急于求成可能带来的后遗症?“明日她便会御驾前往西山别宫消暑。”他那如剑的眉峰骤然更加沉重地紧蹙,显出异常冷峻的模样,说的话听似有些没头没脑,可指向性却是极为明显:“身为凤君,我自然也需得同她一起去。”
  “我知道。”思云卿微微颔首,看着沈知寒紧紧抿起的唇,深沉冷冽的眸与紧蹙的眉,他脸上快速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视线锐利得如同不必透过眼眸也能看穿他的所思所想,只静静道:“怎么,这么急着想要行走自如,难不成,你是想趁着这机会逃走?!”
  “正有此意。”对着思云卿,沈知寒也不避讳,只微微眯起锐利湛黑的眼眸,声音虽平缓,可心却像冬日结冰的湖一样,底下终究是一片暗涌。顿了顿,似乎是打定了这个主意便不会更改,他抬起头看这思云卿,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当初你说要与我做买卖,如今,你想要我替你做什么,不如早些坦言罢,我能做到的,定不会推辞。”
  思云卿站起身,身形融合在黑暗之中,听他突然有这么一说,不免失笑。“你那日在流沁阁将戏演得那般逼真,我还只道你是真的不舍那凤君的位子――”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调侃着,掩藏在阴影中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深邃的眸中有着某种属于诡秘的味道:“看不出来,你倒是比我还急。”
  “你也不遑多让。”沈知寒看不出喜怒哀乐地瞥了思云卿一眼,尔后低下头去,眉目半敛,语气平板客套,低垂着脸,没人看得清他说话时是什么表情,对于思云卿这明显的调侃倒也不反驳,只是语出淡然地应着,话语中似乎有这某些情绪,让人刚想要牢牢抓住,却又无法再觅见踪影:“那一日,你的言行举止倒似是你对凤君之位窥伺已久,只恨不能取而代之,我也不过是顺着你的意思做戏罢了。”
  思云卿呵呵一笑,不无自嘲地摇了摇头:“既然都是做戏,也就不必互相恭维了,放心,我央你办的事同你离开她的束缚,并不抵触。”
  见他始终不肯坦言会央其做什么,沈知寒的心也似是意识到了不对劲,知道定不会是什么易办成的是,便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保持着缄默。
  隔了好一会儿,思云卿才有继续开口,这一次,他说出的话却是全然出乎沈知寒的预料:“我听说你们大夏汉人有所谓滴血认亲之法,血相溶者即为亲,却不知是否真能验出父母亲族?”
  他问得很是认真,一点也没有猎奇的意味,倒是将沈知寒给惊得愣了一愣,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你问这个做什么?”好一会儿,沈知寒才抬起头来看着思云卿,只觉他那紫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熠熠闪烁,带着令人看不透的深邃。
  思云卿倒也不隐瞒,只是压低了声音:“我想找我弟弟。”
  “你弟弟?”沈知寒愣了一愣,一时也分不清他这说法究竟是真是假,只有些惊异地反问道:“你不是说当初你全族皆被屠灭焚尸么,怎的又平白钻出个还活着的弟弟来?”
  思云卿语出淡然,从表情上看不出心里翻腾着的是何种情绪,只让人觉着他平静得似乎有些过分,言辞间不见半点凄楚的感伤:“我的确全族皆遭屠灭焚尸,不过,我葬了所有的尸体,却惟独不曾觅到我那九岁的弟弟,我便就认定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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