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皇帝一声断喝,“现在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儿臣遵旨……”太子满脸通红,讪讪地回了原位。
群臣把头压得更低了,大气都不敢透一声。
皇帝遇刺,真是几十年没有的大事件。不过,这跟他曲卿臣有什么关系?
云羲昭愈发怒不可遏,紧握佩刀的右手微微有些发抖,手背上的青筋几乎拧成了团。
“早就知道你不肯承认。”他左手一挥,叫道,“郭让!”
“奴才在。”郭太监从后面上来,手里捧着一个朱漆的盘子,上面是一个黑布的镖囊,开口处用绳子穿着一枚铜钱当做扣子系住。
“曲将军,这是在刺客的身上找到的,你好生辨认辨认吧。”郭让那声音又尖又细,让人好不舒服。
“这帮贼子倒也有些道行,一看不能成功,全都服毒自尽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衣服和兵刃也是小心准备过的,全都是寻常店铺里的东西,倒也露没什么马脚。不过还是让朕找到了这件东西。”云羲昭收刀入鞘,语气微冷。
曲卿臣接过镖囊细看,目光落在那枚铜钱上,脱口而出:“捧日军。”
铜钱是六国通用的五铢钱,只是上面铢字本该是尖头的,此时却变成了圆头,不过不了解内情的人不会留意到。这户部铸钱司半月前出了一批次品,除了极少量当做军饷流入捧日军,大部分都已销毁。
见此,曲卿臣眼微眯,面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天塌下来,他也是这般。
这件事,朝堂上的人知晓得虽不多,而这个错误也看似不易察觉,但放在行刺皇帝这种事上,还是有些蹊跷的。想来,是有人想陷害他,曲卿臣朝服下的手再次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看向庆帝的脸依然坦然若初。
庆帝云羲昭冷笑道:“雕虫小技,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朕。拿铜钱做幌子,故意把注意力引到捧日军头上,这点伎俩还入不了朕的眼。”
“真相在那系铜钱的绳子,两股相并,绾做一个八字结,分明是由你统帅,常年在西北的左武军中才会用的方法!曲卿臣,你还有什么话说?”
曲卿臣上前,神色依然看不出丝毫怒气,平静道:“回陛下,臣斗胆抗辩一句。此物尚且不足以成为佐证,既然铜钱可以是栽赃,为什么绳结就不可以是栽赃呢?况且陛下怀疑微臣是幕后主使,可有什么具体凭证?万望陛下三思,不要中了贼人的离间之计。”
“还嘴硬!我且问你,你军中魁字营不早不晚,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哗变?难道不是故意挑起事端,把禁军主力引开皇城,致使宫中防卫空虚,趁机行刺?”皇帝的脸色越发暗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一旁的龙椅壁檐。
“来人,把曲卿臣给朕拿下,交给大理寺仔细审问!”
殿外零星的禁卫军一拥而入,作势就要把曲卿臣绳捆索绑起来。
曲卿臣刚要有所动作,一个小太监从偏门进来,低着头快步走上皇帝近前,耳语了几句。云羲昭马上神色大变,脸上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
皇帝猛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就要从后门出去,甩出两个字:“散了。”
众文武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众禁卫军更是尴尬,摁着曲卿臣,捆也不是,松也不是。为首的只得硬着头皮喊了一声:“陛下——”
皇帝脚步一顿,仍旧没有回头。
“放人。曲卿臣回家思过,没有朕的口谕,不得随意外出,并……”语调放缓,稍稍停顿了下,“随时等候召见。”
说完,皇帝箭步流星地出了集英殿,留下大殿里所有人在那惴惴不安,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宫门外,回将军府的路上。
曲卿臣策马独自在前面走着,蓝允和苏毅在后面紧紧跟随。
苏毅几次想要上前说话,都被蓝允用眼神制止。他最后一挠头,不管不顾地冲曲卿臣喊道:“老大,那皇帝老儿显然是对你心有忌惮,我看这一出戏没准就是他自己搞的,若是不成,咱们干脆就反了算了,反正我苏毅不认别的,就认你。”
“休得胡说,回去自领二十大板。”曲卿臣冷声道。
一刻钟的时间,三人便已回了府。宁芷这会儿哪里休息得下,站在院中,来回踱步,身上披着的仍是当年那件低劣的狐裘。
曲卿臣淡扫了她一眼,没说话。径自回了书房。
一旁的蓝允和苏毅见到她忙打了声招呼。
“今日宫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宁芷看着二人道。
“呵呵,呵呵,没什么,没什么,能有什么事啊。就是皇帝有急事找将军去商量商量。莫碍事的。”蓝允堆着笑道。
“操,怎么就没事了,那皇帝老儿都要把咱们将军给逮了还不叫个事,我跟你说嫂子,你回去赶紧劝劝将军,莫不如咱们就反了,我这回头就去调兵去——”
啪的一下,扇子敲在人头上的声响传来。
蓝允脸色微沉地看向苏毅,“你忘了将军刚儿说什么了,还不赶紧自行去令罚,去得晚了,就不是二十大板了,我看你这皮粗肉厚的,一百板是没事的。”此时宁芷哪里还有这般心思听他们说话,急速转身,向曲卿臣所在的书房走去。
推开门,里面漆黑一片。
“怎么也不点蜡?”说着走上前,就要去点。却猛地被人拉住。
黑暗中,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她。
第十六章 赏了给你
宁芷以为曲卿臣会说些什么,但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她,不动不闪,就这般看着她。
当她想要走上前时,他又忽然背过身去。摆了摆手。
宁芷便不再动了,多年来的夫妻相处,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眼神,她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此时此刻,他是不想被她打扰的。想到这,她轻轻地嘱咐了一下,便转过身,把屋门带上,吱嘎一声,就要关上时,缝隙中,男子挺然的身躯好似很疲惫地坐在座椅上。
坐下时的身姿依然那般挺拔,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他似乎很累,一时间那黑黑的小屋中,充满了颓废的、惘然的,只属于他自己的死寂……
最后一丝缝隙也关上了。
宁芷抬起头,看向空中,夜晚的夜色依然皎洁,他们一直都是这般。不管人间如何的血雨腥风,他们也只是这般……
摇了摇头,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感慨驱走,领着一直等在外面的仁语回了房间。深冬,尚京。
肃杀的寒风让天地间的一切都战战兢兢的。即使是那些老树也不禁挺直了一根根上冻了的枝条,好似刑场上梗着脖子等待挨刀的囚徒。
此时的尚京,人心惶惶,每一个生命存在的意义也许无非就是等着刀子砍过来。每一个清晨也只是死期的又一次延后,一个又一个。
正如这一个,惨白的寒霜覆盖在皇家狱场上所有物体的表面,活脱脱像极了缟素的丧服。也许是老天突然开了开眼,让世间刍狗一般的万物披麻戴孝一番,以示天地的仁慈。
两旁的树木被寒风鞭笞着,抖了抖枝条上的沉雪,带着所剩无几的枯枝,仿佛孝子出殡时手里的招魂幡,只是颜色不十分好看,枯黄上抹着灰白。
比这更灰白的是倒伏在泥泞中饿殍的脸,在这河畔不大的狱场边缘就有三五具之多。残缺的肢体,褴褛的破衣,合着污黑的烂泥,发酵着恶臭的氤氲。可能这森冷的寒冬让乌鸦和野狗都倦怠了,竟然没有来饕餮这腐烂的盛宴。
尚京这块皇城脚下的地方由于老皇帝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动作而人人自危,一时之间二皇子的皇后派,三皇子萧贵妃这边,还有被废黜的前太子九皇子那边,或者明哲保身,退出这场血杀的前线,或者开始结党营私,暗自勾结……
此时,一座恢弘的院子前的门被拉了开来,嬴流月身着一件紫色带着流苏的披肩。脖子上围了一件银貂围脖。在那毛绒上露出一张受冻的小脸,看着如同这寒冬时节一朵娇艳不俗的花,那红色的小靴上用金线绣了几只荷花,踩在脚上,吱嘎吱嘎,真像是在大冬天里生出的一朵荷花。
“好了,起轿吧。”
轿子一路向东而去,大概行了一个时辰,在傍晚时分停在了一座高大的府邸前。
“你们都在外等着吧,馨兰陪我进去就行。”说着整了整衣裳,走上前去轻叩着大门。
不一会儿,一个家丁模样打扮的男子走了出来。听了女子的话后急忙奔进大院通报去了。
此时曲卿臣正在跟宁芷用着晚膳,听到下人们通报,便吩咐把人领到大厅中去。说完随即起身,宁芷在后面小步跟上。
大厅之上,赢流月微微福了一礼。便坐在了客座上。
“赢小姐这么晚前来,不知可是相爷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赢流月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子,虽只是青色素衫,却仍旧那般贵气逼人,仿佛此时这天子脚下的任何血腥与动乱都跟他靠不上丝毫关系。可偏偏,又都离不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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