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没有听到母亲回来的响动,赵世宇坐不住了,他借口说到外面走走,要李画敏先行休息。
月光朦胧。赵世宇走出大门外,到处转了转,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就顺着庭院西边茶油树下的小路,来到罗家的晒场,看到晒场旁边的茅屋透出灯光。赵世宇悄悄走近茅屋,里面传出一男一女的低声交谈。那略带嘶哑的女音,正是月娘在说话。
茅屋里的月娘和裕叔,浑然不知茅屋外有人偷听。
月娘坐在茅屋内唯一的小木凳子上,说得伤心的她在擦眼角:“阿裕,你为什么不对众人说,这两亩地是我开垦的?你要是当众这样说,他们以后就不敢再动这种歪主意了。这地本来就是我的,他们凭什么来抢?一想到以后还要面对他们没完没了的纠缠,我就心烦得很。”
裕叔坐在几块木板搭成的床边,他两手不安地搓动,不敢看坐在茅屋里的女子,讷讷地:“月娘,都是我不好,连累你受罪。当着他们的面,我不敢站在你这边的,我不敢跟他们闹僵,我老了得倚靠他们的。”
“那你干嘛不说两亩地是你开垦的?把那两亩地作为礼物,拿去讨好你哥哥、嫂子好了。”这气呼呼带着哭腔的诘问,是强烈的埋怨,也似夹带了丝丝的撒娇。
“月娘,我不能昧着良心。可我不敢当他们的面帮你,我害怕他们,你知道的,我害怕……”一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子,连连承认自己害怕兄嫂,显得很窝囊。
月娘无可奈何地叹息。半晌,月娘问:“阿裕,你觉得身体怎样了?傍晚时你被财叔踹倒,离开时我发觉你行动不方便,是不是伤得厉害?”这询问,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裕叔叹息着,苦涩地说:“没关系,已经好了。他们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对我,我早就习以为常了。月娘,就你还掂记着我是否受伤,他们恐怕是巴不得我早死哇。”
“阿裕。”月娘难过的抹眼角,顿了顿,方说:“你别指望他们给你养老了,他们是靠不住的。挣到银子时,别让他们都抠去了,想法留下一部分给自己,不要等到老不能动时没有米下锅。我这个家,迟早是媳妇当家的,那时候我就是有心接济你,恐怕了是力不从心了。你得为自己日后想想。”
“月娘,你说的也对。可是,我要怎样留下银子?银子刚刚到我手中,他们就跑来索要了。我要藏银子,总让他们找到。要不,月娘你替我收藏银子?”
……
赵世宇躲在茅屋后,茅屋里断断续续传出月娘跟裕叔的说话声。
茅屋门打开了,裕叔送月娘返回赵家。赵世宇远远跟随在后面。走到赵家庭院外的茶油树下时,月娘转身叮嘱裕叔什么,就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子里了。
裕叔独自站在茶油树下,呆呆地望紧闭的赵家大门,久久没有离开。最终,裕叔回到属于自己的小茅屋内。灯光熄灭了,罗家晒场旁的茅屋里传出无奈的长叹。
赵家的东厢房里。李画敏用被单把自己包裹成一条小蚕茧,缩在被单里的她闷得全身冒汗。李画敏已经用手指堵住耳朵,屋顶上那些“吱吱吱”的叫声仍钻进耳朵里,搅得她烦躁不安。
终于,李画敏盼来了开门声,她从被单里探头望,淡淡的灯光下,赵世宇轻轻走进来。李画敏悄悄揭开被单,悄悄拭去身上汗珠。
灯光熄灭了。黑暗中,脚步声往角落的竹床去。
正文 025.侧影,似曾相识
从今天起,开始收割赵家的稻谷。李画敏不用去地里收割稻谷,她负责在家中做饭菜、洗衣服,顺便看守荔枝。一斤荔枝值三斤白米,千万不能再让人偷了。
月娘递给李画敏一小把铜子,说:“敏敏,阿宇整天挑稻谷太劳累,得喝两口驱赶疲劳。这是十个铜子,你抽空到小酒店去沽一葫芦酒,你走到村中私塾大门外,再顺东北方向那条小路走就看到小酒店了。卢二娘和海海今天在我们家用午餐,你做饭时别忘了。”
李画敏是满口答应,她顺手捏起个铜子细看,这个外形圆圆、里面有方正窟窿的小金属,就是南宋这个时期最小的货币单位了。读过史书的李画敏知道,这个时期的货币还有银子、金子。无意中,李画敏瞥见月娘和赵世宇都对自己行注目礼,就若无其事地把铜子放到口袋里,要是叫月娘和赵世宇知道自己是首次看到铜子,就自找麻烦了。
“敏敏,摘桑叶这活,等我回来再干,你自个就不要去桑园了。”赵世宇叮嘱。
李画敏痛快地答应了,没有小鬼什刹的帮忙,采桑叶对李画敏来说是件痛苦的事,赵世宇不让她去采桑叶,她只有偷着乐。
月娘和赵世宇去收割稻谷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刚下蛋的母鸡在庭院外“咯咯咯”的自夸。厅堂里,李画敏把十个铜子都放到桌子上,细细研究后,她自言自语地说:“要是我现在拥有一大堆的铜子就好了。不,最好是拥有一大堆银子。”
让李画敏沮丧的是,她手上这十个铜子很快就变成一葫芦酒了,属于她的一个铜子也没有。面对着十个铜子发呆,只半晌,李画敏就眉开眼笑了,她由眼前这少得可怜的铜子,铺设美好的未来:拿十个铜子沽酒——用酒作诱饵,指使小鬼什刹帮自己挣大把的银子——离开赵家——用银子开辟自己的小天地。
独自一人无拘无束地过日子,一定很舒心,不用受月娘的气。
李画敏提个葫芦,慢悠悠地向村子中央的私塾方向走去,遇到一头挑洗干净的衣服一头挑水的阿悦嫂子。得知李画敏要去小酒店打酒,阿悦嫂子说:“我们正好顺路,我家就在去小酒店的半路上。”
阿悦嫂子挑担子在前走,李画敏提个葫芦跟随在后,两边走边聊,很快走到私塾外。正是念书的时候,敞开的窗户间传出琅琅的读书声。李画敏不自觉脚步停顿,往屋子里张望,看到一个身穿白长袍的男子在慢慢地踱步,十几个学童专心致志地念书,这十几个学童并不因为窗户外有人经过而分心。李画敏看得羡慕,要不是意外穿越来南宋,她也是个在学校念书的学生,到九月开学时就升大二了。
看得出神,想得痴迷的李画敏,不觉就跟阿悦嫂子拉开了距离。阿悦嫂子说话时发现后面没有人答应,转身望时,就扬声呼唤:“敏敏,快走呀。”李画敏答应,加快脚步向阿悦嫂子走去。
屋里,十几个学童仍在专心念书。望学童念书的方鸿远听到窗面“敏敏”的呼唤声,心忽悠一下,向窗外望去,有个年轻的女子路过窗户外。这个侧影,似曾相识,如果这个年轻女子穿的是宽袖衣裳、曳地百褶裙……方鸿远为自己的设想紧张得快喘不过气来。
敏敏!窗外经过的人是令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李画敏。
当方鸿远要向外奔跑,去寻找刚刚消失在窗外的年轻女子时,理智让他的双脚钉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理智告诉方鸿远,他心爱的女子在前段时间已经离开了人世,因为水库泄洪李家的船被汹涌而来的浪头打翻的,他心爱的敏敏以及她的家人都葬身于马尾河底。
悔恨、痛楚漫上心头,方鸿远精神恍惚,以至于学童们念完了书,他都没有察觉。
李画敏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出现,扰乱了私塾里的学习,她追上阿悦嫂子,两人边走路边谈笑。路旁一座整齐的青砖庭院就是阿悦嫂子的家,她客气地约李画敏进去玩被委婉拒绝后,指向小路的北面说:“敏敏,你顺这小路一直往前走,到大路时就看到小酒店了。”
在阿悦嫂子家不远处,有一座规模宏大、气势不凡的宅院,门前两尊大石头狮子,大门紧闭。阿悦嫂子说,那是阿悦堂伯父的家,这位堂伯父全家人都在省城居住。
李画敏顺着阿悦嫂子指点的方向走,果然在大路旁看到一个高高飘扬的“酒”字,这“酒”字下的茅屋就是小酒店了。
小酒店里,瘦小的中年掌柜坐在柜台后,几个顾客在里面喝酒。
罗振贵独自坐在一桌子旁,跟前摆一碟子炒花生,一杯酒,悠闲自在喝得高兴。半杯酒进入肚子里,罗振贵嘴巴发痒,向酒店里的其他人吹嘘说:“你们别看凶神平日凶巴巴的,昨天傍晚惹火了我们,全家操家伙冲到赵家庭院里,凶神吓得缩在家中不敢出来。他打伤了我家阿荣的脚,我们不依,要破门而入,凶神不得已出来了,说着说着就动手打起来了,我们把那凶神……”
李画敏提个葫芦进入小酒店,把罗振贵没有说完的话给打断了。李画敏没有踏入小酒店时,就听到有人在这里广播修改后的赵、罗两家争斗故事,她没有在意,闲得无聊以此为乐的人有的是。等李画敏看清把昨天傍晚的事说得面目全非的人居然是罗振贵时,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走向柜台去打酒。
“说呀,阿贵,你们把凶神怎样了?”有个喝酒的人催促,他是首次听到这个新闻。
罗振贵低头吃炒花生米,用喝酒掩饰自己的困窘。掌柜见多识广的人,心中猜出了几分,他试探性地问李画敏:“你是阿宇嫂子?来给阿宇打酒吧。阿宇有个习惯,一到出大力气时就爱喝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