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草木摇落露为霜
徐立一愣,看了那扇子两眼,确认无误后道:“敢问军师,去往何处?”
我道:“你不必多问,先把人马备好。要……一百人,和日行千里的大宛马,每人一匹。此事不可对任何人言及。我们要悄悄出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徐立立即半跪在地,沉声道:“末将领命,即刻去办!”
待他走后,画未疑惑道:“小姐,王爷怎会遣你出去办事?”
我想了想,她既然是皇祈的人,便万万不能把她留下,只能带在身边。于是道:“原因以后再说,这事很急,你也跟我一起走。”
画未愣了一瞬,点头道:“好。奴婢与小姐一起。”
一行百人趁着夜黑悄悄出营,走了半晌,方才纷纷上马疾驰,直往帝都方向而去。一个时辰后我们暂停休息,画未蹭到我身边,低声道:“小姐,我们走的时候,我好像看到王爷在到处找你呢。你们……怎么回事啊?”
我心里暗忖片刻,并不知道画未这人在皇祈的亲卫中是否有威信,在我与她之间这些人会选择服从谁。便道:“我们因这事小吵了一架。”
画未穷追不舍:“我见王爷特别心急的样子,而且咱们出来这事,王爷真的知道吗?小姐,你这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我笑了一下并未回答,两人默了半晌,画未突然低叫一声,震惊的看着我,道:“你……你看到那封信了!”
未曾料到她居然会猜到,我心下戒备,手已探向腰间匕首,却见画未只是问我:“小姐你,那封信……哎呀,你……我就说王爷怎会在这种时候遣你外出,你……”
画未缓了片刻,急道:“小姐你快快回去!”
我道:“今日无论如何我不会回返,你若想回去通风报信,那也随你。左右你我才三四年的主仆情,比不得你和皇祈。”
画未愣了半晌,怔怔道:“王爷告诉你了?”
我点点头。她沉默许久,叹一口气,与我道:“奴婢说过,下辈子还做您的丫鬟。这辈子又岂有丢下你一人的道理?”
这倒是我没有料到的,顿了良久,将她抱在怀中,浓浓一叹。
我安逸了近二十年,却不知为何,这半年来如此坎坷。我策马飞驰在一望无垠的大漠上,风刮在我脸庞,刀割一样的痛。
我想这世上确然没有感动深受这回事。针不刺在旁人身上,他们就永远不知道有多痛。
一如此刻的我,心里的寂寞、荒芜、万籁俱灰,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感受的到。
我曾说过,愿三十年后的我不会后悔。可如今我却不知道我是不是后悔了。若我不曾执意跟去大营,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若我不曾与他相知相许,若我们永远只维持做太皇太后与摄政王爷,或许这一切就都不会疼进我心里。
我已然失却了父亲、亲人。然而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我身旁。他走进了我心里,在那里驻扎下来,却再也不走。
可如今的我,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握着满手的珠翠金玉,却穷到无以复加。
这时我方才领悟,为何舒无欢曾说,人生最大的痛苦是心灵没有归属。当我站在茫茫的大漠上,心已一片荒凉。
八日后,我们到达帝都。
我们已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可依旧还是来晚了。帝都城门已经紧闭,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帝都既是皇都,城墙自然是且高且厚,基本没有翻墙而入的可能。我低头细想片刻,对画未耳语几句。
画未“啊?”了一声:“这能行吗?”
我叹气道:“如今再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拼命一试。但愿不要惊动右相本人就好。”顿了顿,道,“若是惊动了,你们且护着我些,莫让他看到我的长相。”
画未只好点头,扬声对城墙上的守卫喊道:“我等奉摄政王爷之命前来,请开门让我等入城!”
想必右相谋反,兵力不足,此刻就在等皇祈后援。守卫惊喜之余,奔走相告,我派徐立出去给他们验了身份,不多时城门已开,迎了一行人入城。
入城之后,只见街上十分纷乱,想来已经发生过动乱。皇城已被包围,虽尚未攻城,但人已出不来。我站在皇城外隔着护城河,观望片刻,转头对众人道:“我要立即入城。此去皇城,只怕有去无回。你们护我一路,现下任务已经完成,自可各自散去,等你们主上带军回返。”
那些人面面相觑,根本不明白我到底要做什么。我却也懒得再多解释,只握住画未的手,道:“你虽不是我的人,但这么多年,我已将你看做如玄珠一般。今日一别,你自己保重吧。”说完转身而去,划了一尾小舟,独自向皇城而去。
离岸不过数米,忽的船尾一沉,只见画未和徐立两人已跃来船上,我这一生遇到的皆是锦上添花之事,如今生死关头,却得遇雪中送炭,心里徒然涌上一股暖流,苦笑道:“你们何必?”
画未对我一笑:“小姐待我亦不是主仆情分,此行艰险,你我生死一处。”
徐立却只是哈哈一笑:“末将一路上倒是猜到小姐的身份,既是画未姑娘拼死相护,末将也自然追随到底。我已遣了旁人散去,这就与小姐一道入城去!”说着从我手中拿过船桨,自划船向着皇城去了。
城墙之上,禁卫军已披甲在身,见我们三人孤舟前来,立即开弓相对。我思忖着如何解释,城墙上已有一人惊道:“安安?!”
抬头望去,只见哥哥一身戎装站在城墙之上,见我抬头,马上怒道:“你已经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我笑了笑,扬声道:“我唯一的亲人此刻被困城中,如何能够一走了之!”
这是爹爹死后,我第一次承认哥哥是我的亲人。他脸上浮现欣喜,可眼下已经让我退也不是,入也不是。两人一上一下对望,身后河对岸已引起骚动,我回头一看,只见温叔镜排众而来,极目一望,立即怒吼道:“那是太皇太后慕容氏!尔等怎么放她过去了!弓箭手!弓箭手呢!”
哥哥怒吼一声,无可奈何,立刻转头吩咐下人:“开城门!让他们三人进来!”
城门徐徐打开一条小缝,与此同时,身后冷箭已经射了过来。画未和徐立两人在我身后紧紧相护,立即将我送入城中。
哥哥从城墙上大步走下来,见到我,直接破口大骂:“现下已经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本就是能走一个是一个,你却还往里面跑!你已经走了,为什么要回来!”
我笑着拉住他的手:“母亲早逝,爹爹也已病逝。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说我为什么回来?”
哥哥怒极,气的几乎要打我,扬起手来,终只是一拳狠狠击在墙面上,怒吼道:“你让我如何跟爹爹交代!”
四下宫人已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我拉着哥哥往青霄殿去,一壁问:“皇上如何?”
哥哥强压下怒气,与我低声道:“受了伤。温叔镜那老贼旧事重提,硬说遗诏是假的,真正的皇帝应是皇祈。宫内有人迫于压力,想杀了陛下去温叔镜那里邀功。倒是没伤到筋骨,只是卧在床上,暂时不宜走动。”
我点点头:“让崔临给陛下问诊,这种事情太过重大,不能假手他人。派心腹护卫日夜不停保护皇帝。将无用的宫女太监看管起来,免得节外生枝。城内所有水粮要派专人看管,定量发放。加强日夜巡查,不可让敌寇有可乘之机。”
哥哥看我一眼:“你在舒无欢处学的很好。”
我哀叹一声:“我学了八年啊。可不都是为的这一日么。”
哥哥难得的笑了笑:“你说的这些我都已命人做了。只是宫中主子甚多,太监宫女一时间不能全部监管。但也只是留了各宫的大姑姑和管事太监。”
转眼已到了青霄殿,杨风愣了半晌都回不过神来。玄珠一见我,更是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小姐,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她这一闹,我心里也堵的慌。早知如此,当日便该带她一起走。如今放了出去,好过在这宫里等死。
画未也红了眼睛,三人拥在一起哄了半晌,我简单洗漱一番,换了宫装,歇了画未与玄珠一起,先去探视小皇帝。
哥哥与我道:“你走了这么久,陛下虽未曾闯入你宫里去一探究竟,但想必心里也已有数,对你恐怕猜忌颇深。自我和卫子骁掌事,他这几日抑郁寡欢,可能以为自己必然……”
未尽之言我已懂得,点头走入紫宸殿。
小猴子面色不佳,正巧崔临刚看完诊,我便问了几句。如哥哥所言,伤的是腰腹部,虽不深,但走动起来甚是不便,倒是无性命之忧,只需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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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床沿握住他的手,客套的话一概说不出来。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呆了半晌。我遣了宫人出去,开口道:“你只管养伤,不必忧心其他。”
小猴子苦笑一声:“我逃了虎口再入狼窝,有什么分别?”
☆、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剖白的与我针锋相对,说出心中所言。我深深看他几眼,道:“我如今明知九死一生却还要回来这宫里,不是为了看你这听天由命的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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