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说,御史爱死谏,邀名而已。若有其他法子,谁愿意去死。“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已”。难道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活着能够吃香喝辣么?
后人说,前代儒生张口闭口“天命谶纬”。可是,就是天崩地裂也劝不回的君王,鼎足折,覆公餗,那君王怕的想死,可就是不做好皇上——别说什么分辨不出手下是“贤臣”“小人”,自从你做了皇上,国库收入增加还是减少,路上人民富裕还是贫穷,人口繁茂还是萧条,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信“天命”,还能信什么……
推翻了他么?自古至今,武王才出了几个?昏君倒是辈出。
期待着从天而降个唐宗宋祖盛世锦绣,不如去想想如何增加自己的话语权。一代一代的臣子想着加强臣权限制君权。如同拉锯一样寸土必争。究竟是在就事论事。
这错的,大约是制度了。
“受命于天,既受永昌”的制度。子子孙孙传下去,难道代代是贤人?在明君时,君王尚且能自控,可纳谏。在昏君时,就只有大臣依靠“触柱”,“卧路”这样的手段,期待着劝谏君王。古来多少死谏。有效果的不算多。
而更加令人叹息的是。昏君变作明君的例子有限,倒有不少明君,少年风发意气励精图治,晚年却昏聩了呢。
这错的,大约是制度了。
原本的制度,未必没有君臣制衡的道理在其中。只是,依靠苦谏,“触柱”,这种程度的政治制衡手段。太过悲哀,太过血淋淋,甚至,也太过无效了些。
…………
当然站在皇帝的立场上,皇帝们决不会这样想。
玄烨只会觉得,他坐的位置虽然最高,可是很多想办的事情都能办不成。三天两头有人提反对意见。虽然不见得没有道理,可是掣肘啊!多烦人!
玄烨当年还想直接收回三藩呢。吴三桂听他的么?还不是打了一仗!更早的时候,鳌拜在上,他只能算个“二皇上”。除了吃喝玩乐,其他方面的愿望,别人都不怎么搭理他。
子孙万代,管它能传多久呢!咱得先掌了权力再说……当然,权力更多点,就最好了!
至于制度,从古至今传下来的,这不是最完美的制度么?还能用什么!
…………
不管制度之类。如今,索额图想做的,就是去和玄烨掰一回手腕了。
掰赢了,天下都知道太子党前途千秋万代。掰输了,索额图金盆洗手退江湖。
这样的事情,严格说起来。是以臣压君。难度不小。玄烨,更是个控制力控制欲都很强大的皇帝,当年鳌拜吴三桂简直就是他的黑历史。开战当天吴三桂世子吴英雄就被推到菜市口了。鳌拜被人在院子里面关到死,一家子连着后面的一百多年都被打压啊。
玄烨是个小心眼。做皇帝的子子孙孙都小心眼。
索额图这回玩大了。
…………
索额图也曾经反复考虑过这事情。政治的事情,那是可能一时不慎,影响全家的。他考虑的结果是:不准备走劝谏的路线。
张汧案情清楚。如果真讨论,是个执法尺度的问题。按照旧例可以不追究,而皇帝最近决定追究一下以正纲纪。杀鸡儆猴,这鸡就一定得死的透透的,才能吓唬了猴。
索额图想劝皇帝放松尺度,这理由太不充分了。别说撞柱子了,就是写成谏书也不怎么理直气壮。
于是索额图准备走群众路线。盘算着上市。多拉几人下水,风险与共。当许多大臣都反对的时候。想做明君的皇帝,也不能太不把大家当回事儿!
尤其爱新觉罗家的皇帝很特别。这是满族坐龙庭——许多年前,大家一起在白山黑水做野人。当时爱新觉罗家,也就是相当于部落酋长什么的。如果放到那个时候,玄烨酋长想决定点什么事情,那都得大家商量着来!
虽然玄烨酋长现在成了玄烨皇帝。不过“八旗议政”之类的古老制度还保留着。索额图这么分析了一通。又清点平时就和太子走的很近的高官种群。再加上安亲王……这简直是半个朝野了!真是兵强马又壮,人多势也众啊!
索额图认为,营救大官张汧行动,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的!
…………
沈如是道:“就我一个人去传……传达那什么‘问候’?”
师爷捻须道:“正是。”
沈如是皱眉。试探问道:“安亲王可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么?”
师爷心说这人好生啰嗦:“你和王爷说了,王爷自然有所决断。”
沈如是听来,这话说得中气十足。不由得心中纳罕,他们究竟抓住了色楞额什么把柄——真可怜啊!好好一个钦差,谁知道他竟然受那被调查的官员辖制呢。
不由得脱口道:“我对张汧大人和色楞额大人的情况,都不算了解。这个,会不会讲错了话?”
师爷诧异:“你就传句话就行了。你什么都不用知道。”板了脸色:“你不会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
沈如是心里咯噔一下。这是铁了心让我交那“投名状”啊!其实她不是没有办法。最下策也能给自己下药病个奄奄一息。索额图总不能让个病得七死八活的家伙当信使。沈如是只是心中着实矛盾。一方面想顺势进去查到自己一直弄不到的张汧的情况,一方面又怕惹火上身。
终于低头行礼道:“下官必定不负大人所托。”
索额图对于“少年老成”“悟性出众”的沈小太医很有好感。冲他点了点头。
沈如是就一抖。又威胁了!你们能不能遵纪守法,做个好公民!
沈如是准备退下。师爷想起一事,追出来吩咐:“这事情……沈太医还是别和其他人讲了!”语气和缓,语调却十分有威逼利诱的份儿!
沈如是只觉得毫不出意料之外。黑涩会做事情,就是这么霸气!神色坦然答到:“这是自然。”
师爷眯了眯眼睛。小小年纪,宠辱不惊,镇定!有点意思。
回身,去找索额图:“公相。安亲王多半不会阻挠江南的事情。倒是政事堂的几位大人……公相是否还当?”
索额图立时想起了自己的“唤起文武千百万”计划,神色一正:“你安排一下时间,我自当亲自去拜访。”
师爷看着索额图的背影心中一叹:太子不在,我等党徒举步维艰啊。连索额图大人都得去“亲自拜访”了。也不知道,太子爷,现在怎样,何日归来……
这正是:
终朝如醉还如病,闲依熏笼坐到明。
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
被党徒们深情呼唤的太子爷,离京数月后,终于再次踏上了陆地。下船之时先打个喷嚏。不由得紧了紧披风:这番邦天气真冷!
这大船是西班牙人的。停船之处是大港口塞浦路斯。来往竟是光着膀子衣着动作粗鄙的人物。一大片红毛绿眼睛花花色彩,晃得胤礽眼前一晕。又觉得阳光过分亮眼,海水透着绿色。哎,处处比不得大清呀。
胤礽忙着看周围,周围的人也在忙着看他:呀!那一群人皮肤好黄,长了条猪尾巴!还是半光头!这就是传说中的部落野人么?会不会放到笼子里巡回演出展览呢。稀奇稀奇真稀奇啊。
同行的海员们小心翼翼的忙着卸货。一路风波。终于回来了,就是破茶叶梗,也价比黄金呢!
胤礽看了一眼就撇了嘴。小家子气!这种茶叶,爷家里连苏拉都不喝。
胤礽又看到两个少女提着高腰裙摆小跑而来,和恋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顿时脸色沉了去。这是什么风化!番邦的人都不认识“礼教”二字么。
计三跟在他背后轻声提醒:“爷,接下来怎么办?”这汉子一扫平日的懒洋洋,眼中精光四射,观察着每一个胆敢打量他们的人——胆敢的人太多了,计三有点小忙。
胤礽经过了漫长的行路,心中已然平静。低声吩咐道:“让我们的人集合。先找个落脚点,见一下当地的官员。还有,从现在开始,大家都得说洋话了。船上几个月,大家学的都差不多了?”
计三心中惨叫一声。口中竟不敢反驳。道:“是。不对,丝(Si)……嘶嘶啊哟!”
胤礽诧异回头。
计三捂嘴。咬到舌头了。
…………
沈如是出了索额图家的门之后,心里一掂量,也没什么好准备的。看着天色还比较早。算了,别磨蹭了,这就上安亲王府上去!
于是就去送信了。
沈如是和安亲王府的关系不错。体现在这一家的门房不用沈如是塞钱,就给跑进去通报了。别小看这一点。之前江南的“低价买金案”,不是连门房一起判了么?罪名是“勒索了十五名以上的江南官员”!
沈如是不敢客气。就隔三岔五给人带点小药丸,狗皮膏药,花露水之类的东西。那门房收的很愉快。这一看见沈如是过来了,就笑:“沈大夫来了!我听我们那口子的娘家侄儿的在主院做丫鬟的表妹说,福晋昨天还提起您了呢。我这就给您通报去!”
看看这关系绕的!这才是权贵。几代下来,家生子儿的数目都数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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