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为生活所奔波劳累,何曾认真游览观光过!一种新生的喜悦忽然在心中萌生,自己,终于有了新的生命,新的人生么?自己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一名清清白白,良好家世,有着不俗的容貌,不错的生活环境的少女了?
千万思绪,浮于心头,林萱分花拂柳,却不禁胸中翻腾,感怀起前世种种,眼中竟似有热气冲起,鼻子一酸,一旁豆蔻看着自己小姐泪眼盈盈,只以为她是又想父亲了,小姐已是多日不曾如此伤春悲秋,偏偏此时犯其痴病来,赶紧只说些别的引开,否则花了妆却去哪里补去。
赶紧只做看不见小姐的泪光点点,催到:“小姐,午时快到了,我们需得赶紧到浮碧台呢。”
林萱只得收起满怀思绪,迤逦前往浮碧台。
才近浮碧台,远远就已听到风里送来宫嫔笑语和着笙歌,待走进了,只觉得心胸不免一广,之间浩浩清清宫里竟然有此一望无际的好水,碧波荡漾,那浮碧台临水而建,视野极好。台上已铺了大红猩猩毡,设有桌椅,并摆放鲜花围绕场地,台边柱子边皆挂着轻纱。碧波上已是搭了花团锦簇的画舫作为戏台,旁又有梨园部、教坊班在奏乐,乐声在水上更显清远飘渺,沁入人心,令人心旷神怡。
已有不少低级宫嫔到了,场内粉黛云从,环佩璆然,脂香酒气,充溢空气中,诸妃们均衣裳鲜明,簪珥光采,林萱一时居然有走入古装片场之感,正是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这时却听到有人召唤她,林萱转头一看,却是一名高挑亮丽,肌肤白嫩丰润的女子,挽着百合髻,身上穿着乳白色缠枝莲纹上衣镶着红绸边,下裙红底缎织金线缎裙,披着大红凤纹批帛,眉眼十分鲜明灵活,豆蔻在侧言道:“是史宝林,伴驾去避暑回来,都没来过咱们宫里了。”说毕忍不住撇了撇嘴,心道还自称是小姐好友,拣了高枝飞了也不来探探小姐的病。
林萱也想起来,这位史宝林,是长沙太守之女,因入宫时性格颇有些傲气,得罪了不少人,竟无人交好,其时林萱性格孤峭,沉默寡言,史宝林便引为同道,时时找林萱大吐苦水,又因林萱及宫女均是话少守秘之人,因此史宝林有时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林萱也只安静听其倾诉,并不外传,史宝林更喜将林萱作为树洞倾吐情绪垃圾了。而夏天时帝后去承德避暑,戴上一些得宠的后妃,史宝林经过宫内一番磨折,终于收了她那孤高自诩的作风,也不知花了多少金珠贿赂了敬事房,竟也得了伴驾避暑的资格,一去数月,回来后也得了几次侍寝的机会,一发忙着四处奔走打点,交好妃子,也一直没到林萱宫里吐苦水,此时看到仍是被冷落的旧友,想是穷人乍富,要来炫耀一番,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了。
只见史宝林笑容满面,对林萱道:“许久不见妹妹了,听说你前阵子抱恙在身,姐姐因去避暑,回来又常侍奉皇上,竟没得到空暇去探探妹妹,妹妹千万原谅担待姐姐则个。”一边亲热地牵了林萱的手,上下打量了下皱眉道:“妹妹还是这么素淡,脸上的胭脂也没用好,我那里有种飞霞色,眼下正是时兴……这衣裙也不称今日的场合,妹妹还是要多探听探听当下的时兴妆扮的好。”
林萱心中一晒,这位史宝林,一直不忿自己的位份比她高,因此平时言谈,只喜欢一径的贬低打击林萱,以显示自己处处比林萱强,满足自己的自大心理,又只与林萱姐妹相称,平时也不施礼,处处以姐姐自居,只是从前的林萱腼腆温顺,只把史宝林当密友,经历过前世种种的如今的林萱,却已洞然史宝林的种种作为,且与她虚以委蛇罢了。
然后也不顾林萱答话,只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在承德避暑看的景色,侍寝的细节,某妃如何姿色蠢陋却仗着家世如何如何跋扈云云。
林萱漫不经心地听着,只偶尔点点头,却听到有太监前来通传各处,请嫔妃们入席,戏台准备好,太后及皇上皇后等一行游春完毕,即刻要到。
林萱位份高,往前找到婕妤的位次,史宝林见状眼中虽有不忿,转瞬又想自己已经侍寝,不知哪日诞下皇子,位份便可往上提,林萱不过是仗着父辈的功绩,却完全无宠,容貌不过是清秀而已,又多愁多病,不善交际,总有一日要在自己之下,这么想着便又端起自己那姿态,找了自己位子去不提。
只见太监高声通传,皇上扶着太后,身边跟着身怀六甲的皇后缓步登上主座,台下诸人拜唱起身,皇上赐座,又是一番游春勉励之语,便宣布开席。
林萱是头一次在如此明亮的光线下见到太后及帝后,不禁细细端详。
太后年应有四五十了,但望之仍如三十许人,头发乌黑发亮,面色红润,两颧微露,颊微狭,身着朱砂色暗红镶边三绕膝长曲裾,目光锐利,风骨姗姗,林萱心中暗自嘀咕,这眼光,可一点都不像礼佛的人啊。
皇帝身着黑色深衣,上绣金团龙,身姿挺拔,俊眉修眼,年纪还轻得很,鼻子下只有淡淡茸毛,声音清朗,脸上表情一本正经,林萱却从那双有点漠然的眼里仍看出了一丝不耐来,身旁的常皇后因身怀有孕,身着暗红底泥金色凤鸟纹齐胸襦裙,瓜子脸上敷了不少粉,仍可看出淡淡的斑的痕迹,想是孕期脸上起了黄褐斑,脸上虽保持着微笑,却掩盖不住一丝疲倦。林萱暗忖,怀孕八个多月了,也未听说平时皇后有什么活动,想是一下子无法应付这活动量,累了吧。
常皇后乃是开国元勋鄂国公常遇春之孙女,常遇春本来应该是朱元璋的一员骁将,最后却被这个穿越了的陈友谅收归氅下,林萱想到这其中必又是有许多故事。高祖建国后,封了朱元璋之子朱标为归仁伯,而常遇春之长女因早与朱标有婚约在身,虽然朱元璋身死,常遇春仍履行婚约将长女嫁入朱家,高祖也不以为忤,只赞常遇春有情有义,后又将其长子郑国公常茂尚在襁褓的幼女指为年幼的西平王世子陈翊为王妃。没想到之后太子陈善早夭,西平王被封为太子,随后登基为帝,陈翊变成太子,常氏也随之变成太子妃,直到昭平帝登基,常氏也被封为元后。听说知书达礼,贤淑温柔,十分得朝内外推崇认可。不管怎么样,自己有孕,身形最臃肿难看的时候,举办这么个游春宴会,让这么多貌美如花的莺莺燕燕在自己眼下晃动,再怎么贤惠大方,也会膈应万分的吧,林萱思维如脱缰野马地想到,只怕身为魏国公徐达次女的徐太后,和常皇后,也不是表面上看着的这般和谐呀。
作者有话要说:
☆、6欢宴驚变
酒过三巡,宴席开始热络轻松起来。徐太后下令击鼓传花,传到的嫔妃便献艺罚酒二选一,场面开始推向高/潮。只听到鼓声密密响起,满场素手传花,笑声飞扬,美人百态、活色生香,林萱倒不着急,一则心里明白这些猫腻,没打点下关节部门的上下,哪里那么容易轮到你在皇上面前露脸,二则万一有意外,大不了喝杯酒罢了。
很快鼓声停止,一位美人执花款款出列,折腰下拜道:“臣妾杨氏愿为太后、皇上皇后清歌一曲。”众人都不禁眼前一亮,果然是个美人,靓妆如画,言语落落大方,一身杏花红薄襦裙,风吹来飘飘似仙,说不尽幽闲窈窕,真个是花输双颊柳输腰,只看她不慌不忙,舒素手,拍香檀,一字字吐自朱唇皓齿间,恰似一串玉珠,声和韵闲,彷如鸣泉花底流溪涧,明月下冷冷清梵,果然一派仙音。
一曲歌毕,众人赞叹有加,就连皇上也多看了她两眼,赏赐了两匹宫缎。之后其他宫嫔更是踊跃献艺,有的当场作画,有的鼓琴,有的献舞,林萱前世今生,还未有过这样闲心近距离观看演出,少不得饱看了一番。
传花了几次,太后便令暂停,让教坊司演练新排的舞来观看。
林萱却觑到台上一着绛红泥金镶宽黑边曲裾的高髻美人上台去一一给太后、皇上皇后敬酒,新月笼眉,春桃拂脸,与皇上敬酒时,流目送盼,妮妮软语,又做出一副娇嗔样,看她一身绛红长曲裾,立在穿着玄色深衣的皇帝身侧,倒似比皇后更衬皇上,而今日皇后穿红,细心的宫妃谁不打听了,注意避开,她却全无避讳的样子,看她腰肢微丰,走路时又不自觉扶腰,想来就是那正怀孕的苏贵人了。
林萱暗暗点头,又去看皇后,果见她脸上虽仍有笑容,眼底却是一片漠然,当今皇上因为年纪还轻,太后不肯让他早早沉溺美色,又兼世子妃原是高祖亲自点的,为笼络常家,并未安排侧妃,而登基时日又短,因此目前四妃位均空缺,这位苏贵人一旦诞下皇嗣,无论男女都是诞育有功,必将擢升,宫妃中仅次于皇后,想必现在就已春风得意起来了。
一场舞毕,常皇后扶着宫女的手站了起来向太后、皇上道:“今日母后、皇上高兴,本应再多坐坐,只是适才晒了些日头,臣妾有些眩晕,还请容臣妾告退……”
话未说毕,徐太后已是摆摆手关心地说:“皇后有孕在身,自当好好休息,苏贵人也是,你们且先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