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喜哭丧着脸道:“爷啊,这快意楼这时候肯定所有席位全被人订了,哪里还会有地方赏月吃蟹啊。”
昭平帝却笑了低声道:“去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御前第一得用的太监很是吃得开,你且去,一刻钟后我便要在里头吃酒赏月!”
方天喜擦了擦汗水,到底还是进去了,过了片刻,果然回来将他们往上迎。
走进快意楼,原来楼中央围着天井,中间设着歌舞台,台上光明灿烂,歌舞台上有一靓妆女子在吹一管洞箫,楼上诸房均可向下观察,大堂里已是座无虚席,昭平帝一行进来气度不凡,颇吸引了一些目光,好在林萱早将帷帽遮好,规行矩步,才避免了被人注视的麻烦。
很快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包间,屋内陈设十分雅致,桌椅雅洁,墙上挂着字画,推开窗,果看到天上明月如昼。昭平帝安然坐下道:“挤了谁家的位子?”
方天喜赔笑道:“国舅爷原是包了两间儿,听说是奴婢要用,让了一间出来。”
昭平帝笑道:“是常玥那小子不,改日我再赏他点好东西补过便是了,他们现在隔壁?”
方天喜道:“可不是,国舅爷正和几个知交在饮酒作乐呢。还说了这一房间吃的喝的,他全给包了。”
昭平帝大乐道:“哈哈,常玥那小子每次进宫只会找我讨便宜,今日难得吃回来,萱儿,切莫害羞了,咱们一定得吃到他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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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金风玉露
须臾,酒和蟹都上来了。方天喜少不得亲自试了毒后方请昭平帝和林萱食用,又要上来帮剥蟹肉,昭平帝摆了摆手道:“这要自己剥才好吃。”便自己持了螃蟹剥开笑道:“真是数年没吃过快意楼的蟹了,萱儿快吃。”
林萱将烫好的菊花酒给昭平帝斟上,道:“螃蟹性寒,爷须得热热的喝口酒方好。”
一边看桌上的菜色,心里还在念着上次昭平帝说过的水晶鱼脍,果见到一碟白玉碟上,在冰块上铺着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鱼片,旁边放着一小碗蘸料,忍不住夹了一片,那半透明的鱼片薄到极点,轻轻蘸了蘸料,吃了一片,脆嫩清甜,富有弹性,忍不住又吃了几片,心道果然味美,难怪皇上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昭平帝则不顾仪表,正一只手持蟹螯大嚼,一只手握着杯子时不时饮一口,有滋有味,悠然自得,林萱看他这样,倒是想起“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这句话来,嫣然一笑,剥了个黄澄澄的蟹黄给昭平帝,自己也剥了一弯腿肉蘸了姜醋吃起来,当真是鲜美,林萱叹道:“果然这快意楼名不虚传。”
昭平帝微笑道:“可不是,便是高祖也曾来吃过的,高祖最爱的却是这边的麻辣涮锅子,涮羊肉吃。”
林萱囧了下,想起陈友谅是湖北人,那儿倒是爱吃辣的,倒是瞬间也想念起麻辣火锅的那鲜香热辣了,道:“爷可爱吃?爱吃的话妾下次也可以做一些。”
昭平帝哈哈笑了下:“我却是吃不惯辣的。”又给林萱夹了只蟹黄汤包道:“这家汤包做得也好,很是鲜美,萱儿一定得尝尝。”
二人正大快朵颐,吃得兴致勃勃,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女子弹唱声,声清韵美,字正腔真,隐隐约约只听得清一句“影落江湖里,蛟龙未敢吞”,余音缭绕,下边喝彩声一片,昭平帝笑道:“想是哪个士子写了咏月诗让歌姬演唱,这句有点意思,声音也好,我们也看看。”便拥了林萱靠了窗子往下张望,果见回字形楼廊下的歌舞台上,立着一眉目秀艳,体态绰约的歌姬,高鬓如云,裙袂飘飘,周围又有一群女子环绕,或持萧管,或吹横笛,或弹琵琶,或抚古琴,倒似月中嫦娥下凡,九天仙女相伴。昭平帝问方天喜道:“这歌姬声音着实不错,声遏行云,你可认得?”
方天喜答道:“此女乃教坊司名姬的玉婠,因排行第九,坊间都换她玉九娘,不但唱得好,听说跳的杨柳折枝舞也是京中一绝。”
昭平帝道:“那些扭扭捏捏不温不火的老套舞蹈有什么好看的,那日在建章军院的那鼓舞才算上是别出心裁……”
正说着,就看到那玉九娘唱完一曲,向堂中盈盈团拜道:“这是朱允炆朱公子写的新诗,九娘得蒙各位士子厚爱,厚颜再拜求新诗……请诸位士子将写好的诗笺传上来,奴家再挑三首歌之……”下边大堂一片热闹喧哗。
昭平帝脸上却阴云密布,恼道:“朱允炆?影落江湖里,蛟龙未敢吞?什么意思?”
林萱和方天喜赶忙斟酒劝解,昭平帝愤愤然地喝了杯酒,面上缓和道:“要不是高祖说了不可以言获罪,以文字获罪……哼。”
林萱前世毕竟对这个传说失踪的帝王抱有好感,赶紧转移视线道:“妾也觉得这舞蹈比那日建章军院的差远了,皇上您看,那边那名女子是不是有点像那日跳舞的。”
昭平帝果然转移了注意力道:“在哪里,咦?果然像。”
一楼大堂里大多是文人士子,因此一名着红衣的女子便十分醒目,从昭平帝和林萱的角度,正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桌上的人。只见那名女子肌肤似雪,鬓挽乌云,脸如莲萼,眼若秋水,眉飞入鬓,神采飞扬,左手边坐着一青衣男子,风仪秀整,意气闲雅,可不正是朱允炆,另有一紫衣男子持着酒杯神态懒懒,灯光下姿容甚美,恰是那东丘郡侯之子花铉,靠着朱允炆坐着,实有蒹葭倚玉树之感,女子右手边坐着的正是诚意伯长子刘廌,健壮身躯着一身黑袍,神气高朗,四人坐在大堂中,只觉得琳琅珠玉列于堂中,令人不觉自惭形秽。
昭平帝注目许久,面上表情不辨喜怒,道:“看来今日建章军院也给了假,平日军院管得甚严,军院学子不可擅自外出。”
堂中央的玉九娘,很快便选了三首诗词,便开喉顿嗓,呜呜咽咽地唱起来,昭平帝依然默默地听着曲子,将手中月样白梨玉柄扇轻轻跟着节拍敲打朱红栏杆,面上若有所思。
倏忽三首诗词已毕,喝彩抚掌声阵阵,台上玉九娘正施礼拜谢要下台,不料却有一青衣书童从楼上下来,递了一纸花笺上台,道:“我家国舅爷也方谱了个新词,还劳玉九娘也唱一曲。”
玉九娘面有难色,道:“九娘得蒙国舅爷青眼,原不该辞,只是九娘先已有言只唱三首,后边的姐妹也颇有歌才,不如请她们唱一曲。”
那青衣书童面色已是沉了下来,道:“我家国舅爷原是高看九娘一眼才赐了新词下来,你不过是一小小教坊歌姬,如何国舅爷就使唤不得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玉九娘却淡然道:“九娘确属教坊低贱之身,命之不辰,风尘困瘁,却也心慕范式尾生之恪守信约,正所谓人无忠信,不可立于世,在座客人均听到玉九娘承诺只唱三首,那便不能自食其言,无信无义,请恕九娘不能从命。”
言毕宾客中赞许之声果然此起彼伏,就是昭平帝也面露嘉许之色,道:“倒是个有些骨气的。”
只听到楼上一声冷哼:“好一张利口。”
众人只看到一粉袍少年从楼梯上走下来,身后拥着数名僮仆,那少年年纪甚轻,玉面朱唇,面沉似水,冷冷道:“你不过是借着众人声势,抬高自己,作张作致的,别人的诗词你唱得,爷的诗词就不配你唱?一个教坊妓子,也配谈什么忠信,你本来就是服侍人的,爷给你面子就喊你一声九娘,不给你面子,那便着教坊司今晚便送你到我府,你又待如何?给脸不要脸,到时候可不是唱那么一曲两曲便可罢了的了。”
那少年言罢,冷冷地笑了下,身旁的清客已是凑趣的笑起来,其僮仆已是将舞台前的座椅清了场,他大马金刀的一撩袍子坐下,道:“怎么着,九娘子,想踩着我国舅爷常玥做名声,也得看爷答应不答应,你倒是唱还是不唱呢。”
那玉九娘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仍立在场中,脊背挺直,场中一片安静。
忽然背后有人冷笑道:“国舅爷好大的威风,这样大的威风不去守卫边疆,倒是来为难一个小小歌姬,真丢了郑国公的脸,也不怕皇后娘娘知道你在外边胡作非为,堕了她贤良淑德的贤名。”
常玥转身一看,正是那名红衣女子面带轻蔑地在讽刺,常玥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建章军院的建章四杰啊……”
常玥将“四杰”二字阴阳怪气地拖长了继续道:“刘小姐,有你这样儿整天混迹于男人堆里头的女人存在,大街上随便找一女子都比你贞静贤良,就凭你也配提我姐姐一个字儿?我是没继承到我先祖的英明,惭愧惭愧,哪有青田先生,那才是惊才艳绝了,把孙女当男人教养,混迹军院里头,京城数遍高门贵女,哪一家有此魄力教养女子啊,难怪还算是有几分姿色的,仍是拖成了个老姑娘也未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