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爷是长子,身上担负着家族兴旺的责任,同时他也是世袭继承人,但赵大爷前妻和继室给他留了两个儿子。明菲并没有染上瘟疫,四太太接下来同样会担心明菲,怕她会卷入爵位继承的风波中。
别说现在赵大爷没了,那会子赵大爷还在世时,明菲就被卷进去过。但至少现在苏氏没有这个心情,赵大爷的坟还是新的,她一时半刻无法从丧夫的悲痛中缓过来。再者,赵老爷和赵夫人也算不得多老,至少能看着荣哥长大成人。至于明菲,她绝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可他人之心却难说了,明玉轻轻叹了一声,又问香桃:“太太和老太太到底如何?”
之前秦氏问起,香桃回答时略迟疑了。
“太太听说赵大爷没了,就预备着上京,毕竟淮安离京都有些远,也不知京都的瘟疫到底如何,况且那会子天寒地冻,太太秋天才病了一场,大伙好容易把太太劝住……六爷、十姑奶奶、姑奶奶、六奶奶、姑爷还有夫人都在京都,太太瘦了很多。”
与四太太而言,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孙子、外孙都在京都,让她不担心绝对不可能,而同时,他们为人子女的她生病的时候却不在身边。
“太太怎么会病了?你们动身时可好些了?”
香桃忙道:“病倒不是大病,眼下已经全好了。”
明玉又问老太太,香桃沉默一会子,抬头问明玉:“王家的事是不是真的?”
见明玉、落英等皆点头,香桃才沉声道:“老太太得知后气了一场,没想到那姓王的果然是个混账。如今苏州、淮安都传开了,咱们陈家与他家做了姻亲,惯常家里来了客人,或太太出门,总有人追着打听。太太不耐烦,过年也没出门走动,家里也没宴客。又有人想起之前的事……”
当家陈家风光嫁女,王家盛世迎娶,后来传成了一段佳话。去年明玉还在淮安的时候,佳话也少有人再说了。
“难道如今又有人说到当初的事?”落英见香桃神情凝重,忙问道。
香桃看了明玉一眼,见她目光沉静,暗暗理了理话,才接着道:“当初传出去的并不多,如今也是看热闹的更多罢了。那姓王的若不是闹出人命官司,也不过是一句年少轻狂。”
落翘听得不明不白,急得蹙起眉头,直问:“到底对咱们家来说是好还是坏?”
“两者皆有。”
只是,那姓王的是男人,况且淮安、苏州得到的消息未必十分准确,王家虽人口单薄,却是当地的望族。明玉深吸一口气,垂下眉头,她最不愿让陈家的声誉受到影响。可,一个家族的声誉,是需要所有族人来维护。
“姑奶奶也别太忧心,果真那姓王的定了死罪,咱们陈家也遭受了鱼池之央不是?”
即便那姓王的死了,陈家的声誉多多少少都会受到影响。
正说着,楚云飞从外面进来,香桃忙起身见礼,楚云飞点了点下巴,示意她们退下,在明玉身边坐下。
不知不觉屋里光线已有些暗了,明玉垂着头,神色隐没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楚。楚云飞早就到了门外,屋里明玉等人没注意到他,他也听了一些。虽看不清明玉的神情,却也晓得她的心思,长臂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并不是阿玉的错,阿玉无需自责……”
话没说完,只听得明玉低声道:“若没有我……”
“混说什么呢?若没有阿玉,岂不是要我楚云飞一辈子没夫人?!”
明玉不由抬起头来,只见楚云飞横眉竖眼,瞪着自个儿。明玉反倒忍不住笑了:“即便没有我,天下女子也多得是,凭你的条件,哪里就娶不到妻子?”
“可天下只有一个阿玉,只有阿玉是衍哥的亲娘。”楚云飞朝明玉身边挪了挪,握着她的手又加了两分力道,“天理昭昭疏而不漏,真正错的人不是阿玉。阿玉自个儿也说过清者自清,再想想,你该忍的都忍过了,不能忍时何须再忍?退一步讲,若咱们没出手,眼下会如何呢?”
一旦王夫人的算计得逞,陈家的名誉就彻底扫地!真到了那个时候,王家反倒被人称颂。
而现在的王家,随着王志远夜宿青楼的传闻越传越开,他发放药材为王夫人祈福的事体也遭到人们的质疑。
王志远不配合太医治病,王老爷心急如焚,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王志远唯一的儿子,王老爷唯一的孙子——宪哥病了。
杜嬷嬷将宪哥头上的布巾取下来,又摸了摸宪哥的额头,手掌才触及就忙缩回来。匆匆赶来探望的五奶奶,一进门就径直奔去床边,只见宪哥脸颊绯红,闭着眼,张着嘴呼吸,眉头蹙着。
“这会子怎么样了?”
杜嬷嬷忙朝五奶奶行了个礼,忧心忡忡地道:“才刚睡着了,太医也来瞧过。”
五奶奶瞧着睡梦中仍旧十分难受的宪哥,气道:“怎么会如此不留神?如今春寒料峭,忽冷忽热本就容易感染风寒,宪哥年纪小,生来体弱,跟前的人到底是怎么服侍的?!”
杜嬷嬷也着急,姑爷成了那么个摸样,宪哥是姑奶奶唯一的盼头,虽平常对宪哥极是严厉,可也是怕宪哥养成姑爷那样的性子。
“今儿早起,哥儿就说不舒服,没多久就浑身滚烫,姑奶奶这会子正在隔壁屋里与太医说话,这症状也不晓得是不是风寒。昨儿哥儿还好端端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
去岁秋冬季节爆发的瘟疫,起初的症状也类似风寒,五奶奶、杜嬷嬷等人都不曾真正见过染上瘟疫后到底是个什么症状。因为不晓得,即便是风寒,也叫人闻之色变。
这会子,屋里只杜嬷嬷和宪哥的乳娘,其他丫头婆子都立在屋子外头。
五奶奶心一沉,杜嬷嬷哽咽道:“都说春天也容易爆发瘟疫,哥儿这情形,也不晓得……”
五奶奶厉声打断杜嬷嬷的话:“别浑说这些有的没的,家里不曾有人染上,何况瘟疫已经过去,哥儿不过染上风寒!”
不管说得多肯定,心底却也由不得疑心是瘟疫。风寒哪有这样快?便是小孩子比不得成年人,容易头疼脑热,但风寒是一步一步来的,不可能昨儿还好端端的,今儿早起不舒服,不过一两个时辰就发起高烧。
“我去听听太医如何说。”五奶奶看了一眼宪哥,又道,“要紧的是把哥儿的热压下去,烧得脸蛋都红了,他小小年纪如何受得住?”
五奶奶带过两个孩子,小孩子最是容易发热,不用药物也能稍稍将热压下去的法子很多,可这会子心里慌乱,一个法子也想不起来。
五奶奶深吸一口气,让自个儿冷静冷静,吩咐跟着来的嬷嬷道:“找人去给厨房的说一声,立马烧些热水来,先给哥儿洗个澡。”
她这么一说,杜嬷嬷也想起来,宪哥以前发热,大夫说过这样的法子。交代了宪哥乳娘一句,就跌跌撞撞朝外头奔去,叫了两个丫头直奔小厨房。又吩咐其他人把净房弄暖和些,没得一冷一热加重病情。
五奶奶见大伙忙活起来,这才朝隔壁屋里去。恰好太医弓着背低着头急匆匆从屋里退出来,五奶奶抬头望去,只见身穿素色衣裳的明珍,脸色凝重坐在椅子上。
“太医如何说?”
明珍似的没听见,五奶奶走近才看清,她眼神飘忽,似是想问题想入了神。五奶奶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恍然抬起头来。
“太医如何说?哥儿是因什么浑身发热?”五奶奶又忙问了一遍。
明珍声音疲倦暗哑:“这位太医擅长给小孩子看病,但宪哥的症状,与去岁秋冬时节的瘟疫有些相似,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瘟疫又爆发了,这会子去请瞧过瘟疫的太医来……”
五奶奶又急又气:“宪哥烧的这样厉害,太医难道没有法子让宪哥身上的热褪下去?!这么烧着,大人也受不住!”
“去年爆发的瘟疫症状与风寒相似,若照着风寒之症医治,不但会误了病情,最后是要……”
最早一批染上瘟疫的,就因误诊为风寒按照风寒医治,才要了不晓得多少人的命。五奶奶心凉了半截,想来自己只是宪哥的舅妈就这样着急,明珍身为宪哥的亲娘,比自己更担心宪哥。这么想着,又暗暗懊悔自个儿之前说话重了,挨着明珍坐下来,握住她冰凉的手,琢磨着宽慰道:“先别往坏的方面想,瘟疫已经过去了,何况瘟疫是人多的地方才容易爆发,咱们家里都没有人染上,无端端的宪哥也不可能染上……”
明珍却根本没听进去,只觉五奶奶的声音飘渺,她脑海里是这几年与宪哥相处的一幕幕。从不会说话到会开口喊她娘亲,会把他认为好吃的留给她,她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可一旦察觉到她不高兴,他眼睛里就会流露出害怕……那样的恐惧,只有明珍和宪哥心里明白,他怕她不要他。随着他年纪慢慢大了,慢慢懂事,就愈发害怕,他更不敢在明珍跟前开怀地笑,他愈发怕自个儿惹了娘亲不高兴。
可是,他应该什么都不记得才对……
明珍缓缓闭上眼,企图将脑海里,笑得纯真无邪的宪哥,这样的画面甩掉。然而,宪哥一步一步成长的画面,重重叠叠,在她脑海里愈演愈烈,愈发清晰。就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紧紧抓着她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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