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话地去木架上翻他的衣袋,蓝色的衣衫上灰尘簌簌飘了起来,低头看一旁的靴子,也沾了些泥垢。
本监国摸出了个紫缎锦囊,内里还包着个硬疙瘩。我递了给他。
他将其中的硬疙瘩取了出来,塞到我的手中。
瞅去,血样颜色,紫绳吊着,像是个兔子形状,我羞赧一笑。
“今天又不是过节,怎么白白送我礼物。”
他眉目清明,白了我一下。
“自然不是送你,是给子姜。我若送给他,他定会推脱不收,不若说是你送的。他收了戴在身上,我的心意也就不算白费了。”
我有些失望,拎着小绳,在空中丢荡。
“我看也没什么特别。”我嘴上很是不屑。
他眼角一扬,显出一丝得意。
“你几时识得这个。这血兔染有香气,须得我才能闻到。”
他故弄玄虚,我也不深究。恋爱中的男女大抵都是盲目的,看着个可心的玩意儿,就巴不得弄来赠给心上人。小皇帝一往情深,慈相也蠢蠢欲动,好歹这也算是段姻缘。本监国虽然开明,可还是忍不住要最后劝上一次。
“你几时发现自己是个断袖?”
“这倒不知,只是看着慈相,就像中了魔怔。”他言之凿凿。
这便是男欢女爱,莫名非常。唉,断就断了吧,只是断在这奸臣身上,本监国着实有些担心。
可怜小皇帝,大老远赶来,也不能时刻陪在心上人身边,送个玩意儿还得借他人之名。
我将血兔揣在怀中,点点头:“你就放一百个心,无论怎的,我都会拴在他身上。”
眼神一扫,划过他胸前两点红晕,唇角不禁一抽。
“别做出副你也断了的模样。”他嘴角勾起,蓦地用手划了水,扬了我一脸。
唉,此情此景,断一下也无妨。
“那么些个夫人,你怎么消受得起,真是暴殄天物。”他喟然长叹。
当初他反复确认了多少回,才接受不才在下本少爷就是名满京城的“花样霉男”的事实。也是用现下这般语气,不停地感叹“天道无常,现实残酷”。当时本少爷只得揉揉他的脑袋,诲人不倦地向他传授“不抱怨”理论。
有了这层关系,本监国才得以再屡次上谏时,用“臣貌丑”来转移话题,不为博得他的同情,只希求他能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静下心来也惦记惦记我的逆耳忠言。
我心说,本监国是不曾消受,暗地里是一直在戴草色的帽子,且戴出个郁郁青青横无际涯。
嘴上道:“我爹说了,我是才美不外见。您真该担心的是那些个面上风光的。”
安静了片刻。
“泡了许久,也是累了,该起来了。”说罢,他收了胳膊,拢了拢头发。
啊,今晚注定是香艳的。
几声脚步急促慌张,一人浑身漆黑,冲了进来。
小皇帝倏然腾身而起。
本监国顾不得现下环境的险恶,只将目光聚在小皇帝身上,将风景尽览眼中。
小皇帝迅速掀了外衣,裹在身上。
时间虽短,但昙花一现,惊艳足矣。就算这个黑衣人把本监国给瞬时了结了,本监国也死得瞑目了。
啊……风景那里……独好……
小皇帝身手敏捷,一招半式就把那黑衣人管制得服服帖帖,他从我手中扯了毛巾,绑了那人的双手。
“爷,饶命,饶命,我只是个小毛贼,您别跟我计较……”
小皇帝眼一瞪,拎了小贼,几步移到窗边,推开窗子,一跃而去,不辞而别。
几乎是同时,慈相叩着门,声音关切。
“扬思,你可在屋中?”
没等我回话,他就走了进来。
“扬思,方才听邻屋有贼,我便赶来看看你可安好。”他环顾四周,眉心微锁。
地上水花四溅,我作戚戚状:“方才确有一个黑衣人闯了进来,夺窗而逃,我只有些受惊,旁的没甚关系,子姜费心了。”
他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片刻,就踱了过来。
“一个人住终是不大安全的,须得找个人陪你。”他面带忧虑,一双眸子星光点点。
我急忙说:“本监国行端坐正,不会有事,此番出巡还是不要太过铺张了。”
你没有小厮陪衬,偏要给我配上一个,传出去倒显得我派头比你还大。本监国机灵得很,天生就是个节俭廉洁的忠臣性子,不上你的套儿,嘿嘿。
好容易哄走了他,本监国这颗心才又跳得欢腾了,想起方才盛开的小昙花儿,心里一阵乐——梦里再去赏它一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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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大亮,我和慈相两人同乘一车,轻装上路。
看慈相看得累了,本监国便掀了车帘,向外张望。
眼下车正走在郊外僻静处,土路颠簸,周遭小丘此起彼伏,灌木丛立。
风吹沙扬,本监国眯了眼睛,继续四下观望。不知是不是昨晚那笨贼给我在我心中烙下了印记,现时看着风吹草动,竟有种草木皆兵的错觉。
这样不好,还是小昙花耐人寻味。我放下帘子,继续回味昨晚的销魂时光,脑中小皇帝刚要腾出水面,车外传来一声大吼——
“打劫!”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姑娘支持,小叉努力更新^_^
☆、坐不得马车,唱不出歌儿
车夫甩着鞭子,高唱:“马儿,你快点儿跑你快点儿跑……”
那匹马却只是在原地踢踏了四步,又哼唧三声,忽悠两下,便毫无悬念地一下子轰然倒地。
黑壮的汉子跳下马来,骂骂咧咧,左脸上豆大的痦子上下左右颤动着,痦子上的一根长毛也跟着晃来晃去。他抽出尖刀往马肚子上狠狠地捅了进去,再一划,一掀,那马一肚子的肠啊肝啊就都胀了出来,鲜血四溢。
“中午有马肉吃了,啊哈哈哈……”四周一群汉子骑在马上,打着哨子,吐着唾沫,哄着笑着。
黑壮汉子从怀里掏出麻绳,三两下将四只马蹄绑作一处,又将绳头在胳膊上绕了系住,飞身一跃跨上另一匹枣红马,整个过程连贯麻利——漂亮啊!我暗暗感叹。
“走喽!”汉子策马扬鞭,绝尘而去,马肠子撒了一路。
尘土飞扬,沙石满天。
在这鸟拉屎野鸡下蛋的郊外,本监国老实儿地趴在地上,眼巴巴地瞅着十几匹马远去的背影。
我扭肩摆胯地好容易向左边儿蹭了过去,抬头,用下巴在慈相肩上磕了磕:“子姜啊,人家都走了,你也该醒了。”
他还没反应,本监国心中无限悲凉。自己慢慢儿跪了起来,歪着脑袋望天儿——初遇打劫,又有慈相这样的高手在旁,竟落得个如此狼狈的下场,善哉善哉!高手哥哥,我想死你了!
方才事发突然,本监国却处变不惊。
料想慈相胜得绝代哥哥一筹,定然能将这十几个蟊贼瞬间摆平。
于是本监国老实儿地在马车里坐着,却见慈相也镇定地端坐车中,只是冲着我微微地笑。
这便是“公子多情”的武侠小说中提到的、也是本监国最为推崇的“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帷幄在心中”的至上境界啊。本监国面露笑意,很是期待众匪贼将马车团团围住,慈相云淡风轻,招招致命,翩翩然将他们一举拿下。
我就一直笑眯眯地与慈相对视着。
当马车被团团包围的时候,慈相淡定自若;当包围圈缩小到紧贴马车时,慈相仍然不改姿容;当匪贼叫骂着将马车四周架盖劈开砍烂时,慈相还是稳如泰山岿然不动;当我们被拉扯下马车,丢在地上,反手绑了的时候,慈相居然还是面带微笑。
这是什么情况?我急忙将小皇帝给的血兔往靴子里一掖,踩在脚底板下。
本监国机灵得很,识得实务,自然是不肯强出头做无谓的牺牲的,于是一直做出个窝囊死猪样儿,任人摆布。
那匪贼抬了慈相的脸,奸笑着说“这‘一时半刻迷醉散’果然好使,昨晚小三儿干得漂亮。”
本监国恍然大悟,顿感自己决策英明,装作自己也中了毒,继续扮死猪,连屁都不敢轻易放一个。
两个土匪在我们身上一顿搜刮,扯走了慈相刚赠的玉蝴蝶,摸到我的《随行纪事》,说了声“茅厕缺纸”,就一起卷走了。本监国心里疼痛,却不能表露出来——唉,可怜我的处女小说就这么失了原稿儿,不然本监国定要将这一番遭遇翔实记下。
慈相长得漂亮,比我惨点儿,一张俊脸被摩挲了不说,身上的衣衫也大敞,银票啊碎银子啊全都被搜刮了去。
既然慈相现在还在睡着,本监国就只能自救了。我慢慢儿挺起身儿来,瞅着一块巨石就蹦了过去,背过身来,上下磨蹭着缚手的绳子。不一会儿就脱了束缚,再解开脚上绳索,顿觉轻快不少。
慈相还没醒,本监国就再等等,等那“一时半刻”过了,两人再一起走好了。
日正当头,肚子在吼。
我走过去,拨拉拨拉慈相,他还未醒转过来。
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传出去该坏了本监国的名头。于是,本监国慈悲为怀,使劲儿地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扯了一只胳膊,往身上一搭,拖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