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我心里竟是万分的嫉妒,觉得与我抢阿南的敌人出现在了眼前。
我去看阿南,她此时也有些定定的,眼神游离,对着那少年微张了嘴,却又立刻闭上了。眼角飞快的向我扫了一眼。
这一眼,竟是好像在我心上剜了一刀似的。她看我干什么!觉得我这老男人碍事吗?
我强忍着。可紧接着,我的耳中听到的是我跨下枣骝马的一声长嘶。
谢子楠及时的叫一声:“皇上!”
所有的人都在用怪异的眼神看我,我低头,这才发现我的手,正此时用力撕扯着枣骝马的鬃毛。拉得它不得不抬头嘶鸣。
我忙松了手。抖落手中的几丝长鬃。
那个少年回了头,他的嘴角向着我咧开了。明媚的晨光里,他的笑容也如一抹阳光。
“这是我的记事参军,邓家的小公子邓芸。”谢子楠忙向我介绍那少年。
那少年又是向我一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他本就长得粉嫩白皙,此时一笑起来,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明亮。他已经向我行过礼了,便觉得已经向我交过差。笑过之后,马上又去看阿南,用手攀着阿南的马鞍,“阿南,我准备了好多你最爱吃的甜瓜。这回你不用去谢家瓜田里偷了。”
连谢子楠在内,许多人偷偷地笑了。
阿南的嘴角也向上一挑,想要笑,却又飞快的看了我一眼,硬是忍住了。
我的眼睛生硬的别开去,不知该落在哪里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发作。
倒是谢子楠,又上来牵了我的马,向我微微一笑,“皇上请起驾,我们得快些赶回金陵。这路上不安全。”
现在看来,这真的是到了江南了,这里是阿南的家乡,见的也都是她的故交。
我没让谢子楠给我牵马,我只求快快到达目的地,我这一路不是出来游山玩水,虽然可能有很多不知内情的人会这样以为。
我在谢子楠所率领的几千人护卫下,浩浩荡荡的在凌晨进入了金陵。此时天还没大亮,许多百姓都不知道皇帝来了。
一到金陵府,谢子楠就忙着安排我的吃住。他很聪明,立刻把那个邓芸支出去做事。见他走了,才笑着对我和阿南说:“芸哥儿还是老脾气,邓家最小的孩子,宝贝得紧,放诞散漫惯了。”说完看着阿南。
阿南似乎充耳不闻,她规规矩矩的坐在我身边,只慢慢的问:“邓老将军身体可还好?”
谢子楠看我一眼,向我解释,“邓老将军就是皇上当年义释的邓禹老将军。”说着向我拱了拱手,似乎是在谢我,“如今身体倒还硬朗,只是年老寂寞,孩子们都七零八落,只余这位小公子在身边了。我把这孩子引为幕僚,也是解了邓家一点心事。”
我一下子明白了,刚才那位少年,竟是南楚第一名将,邓禹老将军的少子。邓老将军我自然认得,几年前,我随父皇南征,曾与他交手。就在八公山一带,他与我们激战了八天八夜。双方都损失惨重。阿南那叔叔楚献帝无能,不派援军。使得他落入我们的包围之中。最后被我生擒。他的长子也在那一战中丧身。
后来父皇念邓禹年老忠义,放了他归家。我还奉命送过他一程。
原来这美姿少年邓芸竟是邓老将军的小儿子!难怪阿南与他稔熟。
不一时,邓芸领了人进来为我们布了早餐,他一边张罗,一边不时带笑的看阿南一眼。我冷眼旁观,他的行止姿态都是天生的优雅,果然不愧是江南的世家子弟。
再看阿南,她在我身边静静的坐着,是她在我面前一贯的样子,低垂的眼睑下,用密密的睫毛藏去了她所有的心思。
我不动声色的将目光投向餐桌,这才发现餐桌上,谢子楠安排的早餐,竟是清粥小菜,外加烤得金黄的烧饼。
谢子楠在观察我。
我没有表现出不快,事实上那烧饼一看就知道十分松脆香酥,中间薄到似透非透,边上一圈却厚厚的泛着油光。这东西一看很能勾起我的食欲。
但我一不小心,看到阿南那盯着烧饼的小眼神,突然就心里有些明白。况且那个邓芸的眼睛里此时充满了期待,他看我的修容,竟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现在十分多疑。比如现在,我一看他们默契的做作,就在怀疑这烧饼其实是阿南所爱。
他们准备了这样一份早餐,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信息?
我看阿南在我面前还装着矜持,忍不住扬声对谢子楠说,“楚修容不吃烧饼,你去弄两个包子来。”
阿南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有些饮恨的看了我一眼。
我开始自顾大吃,偷眼看到邓芸在出去找包子前,半眯着眼在偷偷用目光逡巡着我和阿南。此时他全敛去了笑容,目光中有了些隐忧。
我很笃定,待那少年前脚才走,我便拾起桌上一只烧饼递与阿南。
阿南愕然的抬眼看我,迟疑了一下才接了过去。她此时脸上红晕本没褪尽,小心地看我时,更像是娇羞的花朵般好看。
我依然若无其事,继续吃我的早餐。
一直在一旁偷偷观察的谢子楠,此时抽出他那柄黑鸭翎的羽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了起来。
我们才一吃完早餐,谢子楠就先谈公务,请了我们去了府衙的大堂。说是叙话,可不等我坐好,便向我提了问题,“皇上是想先见反叛案的人犯,还是想先见见前金陵刺使季康?”
我没想到他这么急。要知道我一路奔波,到现在,几乎是连着两夜没好好睡过。一般的官吏难道不是应该先来嘘寒问暖才对?
阿南说这谢子楠号称“强项”,原来竟是体现在此处。他根本不认我这皇帝。在他心里,我这皇帝只是我的职业,所以我先得干好我这份活。我现在有些明白这些南人的行事方式了。
可我偏不着急,等如意上来为我上了茶,我又慢条斯理的喝过一口,这才开口问:“季大人怎么还在金陵?”我索性拉了脸,“他已卸任,不该即时回京述职吗?”
“季大人被我下在郡中大牢里了。”谢子楠没被我吓着,他大大方方的说着,泰然的摇了两摇他手中的扇子,全不顾我震惊的脸色。此时天气已经入秋,我看他那扇子只是他的道具而已。
我却被他的话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呐呐半晌,才回过神来,“季康他犯了什么罪?”
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若只是考绩不合格,后一任官员没有把前任丢进大牢的道理。他只能向我上书,把前任的亏空报告给我,这就是大肇的磨勘制度,是大肇的规矩,谁都像他谢子楠这样扣押前任,那还得了!
“他逼死了人命。”谢子楠说。“为了一件茜纱缂丝珍珠衫,季大人把织工一家逼上了绝路。户主王四麻投缳自尽,他的弟弟王六绫被季大人活活打死。两条人命,臣不得不扣押季大人。专等皇上前来定夺。”谢子楠向我一拱手。
此时的我,除了震惊,再无它想。
我注意到,谢子楠身后的邓芸,因为此时轮不到他说话。急得抓耳挠腮,此时他把焦急的把目光投向了我的阿南。
阿南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
我回过神来,看她一眼,“楚修容有什么话就说吧。”
阿南先小心的向我刷了刷她的睫毛,然后才问谢子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六月末的事,就在我到任前不久。”谢子楠答,“所以,我一到任,就被苦主一家拦在了街上。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披麻带孝,痛哭流涕。我看他们十分可怜,心中很是不忍。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如此惨事发生。百姓们可都张大眼睛看着呢,他们一看朝廷,二看我谢子楠,所以,此案臣不得不问。”
到了这个时候,谢子楠可不像刚才那么风雅含糊了,终于显他的脾气来。
阿南又在看我了,我知道她的意思。可这事我能说什么?我知道他们两边此时斗得厉害。对此,我是不会早早表态的。我固然得收拾了冯家,但我也不能轻易长了南人的气焰。此时各种关系错综复杂。我首先得沉住气才行。不过阿南的眼睛真美,要是能经常这样看着我就好了。
也许看我半天没有反应,阿南不得不叫了一声:“皇上。”
“啊?楚修容要说什么?”
“冯淑妃七夕之夜穿的就是茜纱缂丝珍珠衫。”阿南的大眼睛扑闪了又扑闪。很不放心的提醒我。
她说话倒是不绕弯子。可这样是在指控比她品级高的嫔妃,这若是放在后宫……我想到了刚被我收拾了的何紫鱼。
☆、31驱逐
“也许只是巧合。”我说,有些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我的意思,后宫的事,最好不要延伸到朝堂。难道阿南也不能免俗?
阿南的眼睛立刻就不向我闪了,它又习惯性的垂了下去,躲在了那排浓密的睫毛后面,不过她脖子拧起,一付犟脾气又要暴发的模样。
果然!“金陵王家的茜纱缂丝,是独门技法。一直是贡品,每织一件龙袍或宫装,要二十位高级织工,织上八个月才成。所以他家一直是隔年一贡,今年贡宫装,明年贡龙袍。若朝廷怜悯,免贡一年,他家便要烧高香。若哪一年想多得一件,那就只能逼死人命了。”阿南说这些话时,一板一眼,细细脖子上的青筋又挣了出来。这是要与我辩论到底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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