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她们已经招呼三少奶奶回屋子养胎去。云书愣了愣,也跟在后头。
三少奶奶被众星拱月般的送到闲静已久的三少爷院落中,一路人人抚慰、个个探问,大少奶奶都有点吃醋,笑道:“我怀那小讨债的时候,可没这样众星捧月的待遇。”
三少奶奶忙道:“嫂嫂有福,怀胎时我记得没我这样折腾罢?我……”忍不住又呕,没呕出东西,倒把泪花泛了出来,“我实在是难受得想……”怕长辈听见不吉利,硬把“死”字吞回去。
大太太看了大少奶奶一眼:“你弟媳去这样久,好容易回家,又这般可怜生生,大伙儿疼她,原是应当的。”
大少奶奶应道:“母亲教训得是!”
应得响亮顺耳,大太太心中舒服。
大少奶奶又对三少奶奶道:“妹妹虽然胎闹得厉害些,好在是回了家来,大家都这样关心妹妹,妹妹千万别难受了!”
三少奶奶虚弱的挤出一个笑。在安城呆的那段时间,从家具到碗筷。都可以自己说了算,下人谁敢使心眼,她发觉了直接卖出去,那才叫主妇呢!这会儿回到府里,从前的日子又回来了,大少奶奶一开头就给她个下马威,她可得重新好好的习惯、习惯起来……
对了,那位柳少姨娘呢?
三少奶奶视线扫了小半圈,找到了她,微低个头掩饰了狐狸眼。面上噙着不多不少七分的笑,梳个盘恒髻,插个烧蓝步摇。垂对绿松圆珰,披件艾褐对襟褙子,系宝青六裥裙,着双福字云边履,步伐不紧不懒。离三少奶奶不近不远,无可指摘。这姨娘的一切,比她这主妇还无可指摘,人缘比她这主妇还好,可恶……也罢了,如今三少奶奶怀着胎。柳少姨娘肚里可什么都没有呢!柳少姨娘年纪本比三少奶奶大些,比三少爷都大一岁,现在不怀。再过些年,更生不出来了。三少奶奶想着这个,心里就舒服一些。只要她怀胎的这段时间,三少爷别把胎苗给柳少姨娘肚子里种上……
前头到了三少爷院子。老太太走得慢些,也跟上来了。云书他们都来了。大少奶奶她们不再多嘴。柳少姨娘早督促着丫头把少爷、少奶奶的正屋收拾停当,这会儿三少奶奶进去一看。果然干净至极,日常须用的大小物色也都在,只是陈设少些。
大太太便责备柳少姨娘:“这样素扑扑,如何住得?”
柳少姨娘应道:“太太教训得是!”没有大少奶奶那么响亮,但诚服恭顺尤要过之。
三少奶奶看柳少姨娘也有想不到做不到、需长辈提点的地方,心里舒适些,却是柳少姨娘挨训,不知丈夫心不心疼呢?就拿眼角悄悄瞄谢云剑。猛见谢云剑在跟个双鬟少女说话,那少女杏袄蝶褂,秀睫明眸,神凝意静,好生纤柔动人。三少奶奶猛古丁一惊,不知这少女是何人,如此标致,穿戴妆容绝不是丫头等阶,敢莫是哪房亲戚家小姐么?这样说来,在前头见礼时,似乎见过这少女的服色,她当时应该在的……三少奶奶只恨自己孕吐反应过大,那时候既没顾得上细看她的脸,更没听见人称呼介绍。到底是谁呢?跟谢云书是什么关系?
谢云书恰在此时展颜一笑,温文而和熙:“怎叫六妹妹劳心……”
哎呀!三少奶奶想起来,六小姐云华!是这么个花骨朵儿的年纪,是这么个纤瘦的身姿。
三少奶奶拜堂没多久,就跟云书远行上任去了,跟云华不熟,记忆里,应是病恹恹的黄毛丫头,病一好,女大十八变,原来如此清美?谢家儿女,果然个个不凡。
“孩子,”二太太笑眯眯对三少奶奶道,“回头我就给你多拿些摆设来。”三少奶奶推让:“母亲不必费心。”二太太哪里肯听,请示老太太道:“有了喜,许多花草都不宜近身,媳妇给她这里插绢花罢?”
老太太道:“绢花也使得。有些花呢,实在是利孕的。你们取吊兰、虎尾兰、常青藤、腊梅,比绢花有生气,且清秽净气呢!”又叫碧玉道,“我记得有个水晶云纹盂,六丫头年前盛甜饮还用过?”
碧玉和云华都笑答:“是有那么一个。”老太太便道:“拿出来,盛些金橘摆在案上,又好看,气息也是抑吐的。”
众人都奉承:“难为老太太怎么想得着!”三少奶奶连连称谢,面上有光,刚回来时对柳少姨娘的惕戒,不觉消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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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雪洞秘约
<内容速递:>“行经池塘小桥,深秋时还绿得发蓝的蔓草,如今早枯黄了,上头压了层白雪。柳少姨娘擦过小丘上假山,山洞里忽一只手伸出来,不由分说的一拉,力气吓人的大,把她直拉进去。”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八十二章 雪洞秘议
三少奶奶从嫁过来前,就听说谢三公子屋里有那么个柳姑娘。本来么,少爷公子婚前在屋里蓄一两个丫头,实属平常,但这柳姑娘却特别些,原是二老爷屋里的,后来二太太作主,给了三公子。父母送过来的一个碟儿碗儿,尚且轻易不好伤得,何况是个人,怎么相处才行?主母的威仪岂不是被这妾室压下去?三少奶奶心里已经有点怕了,又听说这柳姑娘色艺双绝,给木器上工笔画,外头求也求不得,三少奶奶自认拍马都赶不上,心下更慌。想着,坏了坏了,夫君的心,肯定是已经被他占去了。但婚约定都定了,总不能为这个闹退婚的,人家须要嘲笑,三少奶奶要再定一门亲事也就难了。终于还是成婚。及至嫁过来,三少奶奶看谢云书跟柳少姨娘之间倒还好,不见多少粘缠。谢云书规规矩矩跟三少奶奶新婚燕尔,也不去柳少姨娘屋里,还是三少奶奶自己不好意思了,主动推他。推几次,谢云书才去一次,也不过夜,似乎感情不怎么样罢?但偶尔三少奶奶看见他们两人之间交换个眼风,那种说不清的复杂色调,仍叫人暗暗打鼓。
不久云书放任安城,三少奶奶很怕他会带柳少姨娘上任,把自己留在家中,那真成了个冷冰冰、寂寥寥、有名无实的妻室了!
幸好老太太作主,让云书带着妻子上任,应该是想保他们出个嫡子的意思,云书毫不反抗、柳少姨娘也欣然从命,三少奶奶就跟着云书去了安城。
在异地,夫妻相敬如宾,感情越来越融洽,三少奶奶几乎都忘了柳少姨娘的存在,直到过年。近乡情怯,她想:她在安城作了女主人,柳少姨娘在锦城谢府的院子里,也作了实际上的女主人吧?三少奶奶回去安胎,会不会反而被实际上的女主人控制住?人家才是地头蛇!她、她不过是个外来的女人罢了。
这一份忐忑心思,云华已猜到,并跟柳少姨娘探讨过,摊白了问:“少姨娘是想压一压主母呢,还是只索让她?”柳少姨娘笑道:“压她多累?只索让她!她也不容易。”
于是云华以此献计,今日柳少姨娘的装束、作派、甚至房间的摆设。都有云华的功劳,都务必令三少奶奶心头舒坦,不再忌疑柳少姨娘。
二太太责备柳少姨娘时。云书到底关心,眉头确实不耐的一轩,云华怕三少奶奶看得揪心,便到他面前拦住,姗姗请问他。安城灾民是有粮了,三哥自己则饮食如何,起居可辛苦、身体可康健?
云书一愣,已知云华用意,收敛心神,与之对答。暗自也刮目相看:六妹妹聪明是一向聪明的,何时变得这般善解人意了?家书里提及一些事迹,看来不是谬赞。
与此同时。云书也暗自惭愧:云华一定以为自己只是在帮兄长家庭和睦相处罢?又岂知兄长和兄长的姨娘,另怀鬼胎。
听说云柯逃家时,也曾利用云华,犯了个大错,假意领罚。让尊长以为他在养伤,放松警惕。他才能趁机成功逃走?
那么云书这次的计划,利用云华利用得……恐怕要比云柯更恶劣。
二太太这会儿跟着老太太的喜欢,也愿意出个青花勾莲百子嬉戏扁方瓶给侄媳摆着顽儿,大少奶奶又怎能落后,说她生产时做的小衣什么的,有的还全新的呢!正好给弟媳拿过来用。其他人都凑趣,也有出小儿金钱的、也有送新燕窝好熬汤的,把三少奶奶哄得个花团锦簇,打心窝子里暖过来。
这一天之后,三少奶奶陆陆续续拿着人家送的、以及自己向库房支的小摆设把屋子一点一点布置起来,这才觉得是自己能控制的屋子、是自己的家。云书自要忙着应酬,天天在外。柳少姨娘日日给三少奶奶晨昏定省,说些府中的琐事,手里总是针线,缝制许多孩子的小衣服,缝一件送三少奶奶一件,真是细密可爱,连三少奶奶的乳娘都赞叹。至于床帷间事,三少奶奶有了喜后,是侍候不得了,就在安城,只三少奶奶一人侍候也不像样,故在那时便把带过来一个丫头给云书了。云书对之,也似云剑对漓桃,无可无不可,他比云剑好的一点是,在外头也从没有花头经。三少奶奶想,他或许是对这方面不感兴趣罢,虽略有隐憾,总比二老爷那样贪多嚼不烂、四处留种的好,也便不多烦恼。这次回来,少不得让柳少姨娘,柳少姨娘和云书似乎都提不起什么兴致,辜负了三少奶奶的好意。三少奶奶也不好意思多问他们之间怎么上不得床。倒有一次巧了,不知怎么说起三少爷,柳少姨娘说溜了嘴道:“……看着他长大,感情如姐姐对弟弟,就难以……”猛省说造次了,俯身请罪。三少奶奶至此已无芥蒂,亲自伸手延她道:“姐姐是看着我们家相公长大的,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