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愿如少姨娘所祝。”云华叹了一声。
她们近了老太太院子,云华忽问:“姨娘母亲如今还好么?”
“她那次忽然病好之后,没过几年,忽然又意外死了。”柳姨娘眉目不动。
“……”云华不知说什么好。
“所以六小姐千万要当心、保重。”柳姨娘又道。
云华已经没法说什么了。老太太院里有两个丫头出来,迎住她们,朗声问她们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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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白银照给。
这一章里,有人会用玉坠向谢府勒索巨款哦!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三十九章 白银照给
这时候晓晖初透,东边天际长长一带绚丽朝霞。老太太正堂这儿布置得宜、金碧交辉,好一群人,花团锦簇,都聚在此处,专等着老太太。
老太太还没起床。
作女儿、媳妇的时候,她每天鸡才叫,就得起来梳妆,平头整脸正衣裳,去给长辈们请安——高门大户里的女人,也不是这么容易做的——等她自己当上了婆婆,就可以稍微懒怠点儿了,再等她上头没什么长辈了,她就明目张胆的赖起床了。
其实到这把岁数,老太太的睡眠已经很短了,前半夜躺下,到后半夜就会醒过来,再要睡也不怎么睡得着。但年青时没得懒觉享受的日子实在太痛苦了,她宁愿赖在床上磨蹭来磨蹭去,等太阳高高儿的才下地,也绝不肯提早起床梳头穿衣裳。
她这么大岁数了,大伙儿也只好由着她。平常日子,儿子媳妇孙儿孙女们就进她房间在她床前给她请安,她拥着被子笑嘻嘻笑嘻嘻受了,倒觉亲香。今儿,因为大少爷云剑乡试高中了,阖家都来,请完安,是要去谢祖庙的,不宜床头相见,那就只好等等她了。
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儿她在屋里,并不是磨蹭着,而是紧张的对着一张信笺。
信笺上道:“照给。”没有署名,但那龙飞凤舞、自成一格的草书,不用看都知道是谢小横的。
谢云剑那一手漂亮飞扬、可能害他中不了举的字体,就与他爷爷很相似,据书法行家评论,比他爷爷更秀劲些,据普通群众的意见呢,反正一样难懂。
就这两个字,落在别人手里,说不定正着看、横着看、倒着看、反着看,再正过来看,完了还是认不出这俩字是啥字,甚至深刻怀疑这是不是两个字,更进而怀疑这是不是字。老太太跟谢小横相濡以沫五十多年,拿在手里一看,就认出来了。认出来了,可也还是不懂这两字含着什么玄机,问送信来的道:“这是什么意思?”
送信来的是个小道童,听见问话,就笑起来一点,稽个首道:“回太奶奶,太爷跟孩儿讲,照给。”他的唇瓣很小,但是丰盈,唇色相当深,像是晚春殷红的山樱花,嵌在莹白小脸上,那么动人。头发乌黑,额角那儿竟然还有点卷,老不服帖,说话说着说着就要拿手去捋一捋。稽完首,又举手去捋了,手指有点短、有点肥嘟嘟的,可爱似婴儿。
“废话!”老太太烦躁道。
小道童委屈的扁扁嘴。像这样的孩子,委屈起来,谁都不能认真的跟他生气的。老太太只好叹口气:“凭什么要照着给?太爷有没有说,为什么要给。给完了,什么其他其他措施怎么其他措施怎么做呢?”
小道童道:“太爷没说。”黑白分明的眼眸转了转,“太奶奶,这谁要,要的什么东西呀?太奶奶真不爱给,不给不就完了?孩儿看太爷拧不过太奶奶去!”
老太太啐了一口。
看来道童什么都不清楚。金像里丢失的那枚玉坠,在大少爷放榜前一天,就忽然出现在二太太绣闺案头,装在封好的布袋里,还附了张纸头,索要五万两白银,必要现银支付,还规定了银子成色、支付的时间地点。
没头没脑的,二太太怎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她为人多疑寡断,最不肯担肩胛,自不会自己处断这没头信的事,连布袋都不打开,和着纸头一起袖在怀里,立刻就往老太太那儿去了。
老太太捏了捏布袋,里头似是那玉坠的形状质地。她把布袋交给碧玉拆,自己先看那张纸条,是市面上再普通不过的黄纸头,墨是再普通不过的?\墨,字迹写得歪歪扭扭,透着一股子凶气。老太太登时就想翻白眼。
这是谁干的?!拿了玉坠去,就为诈几万两银子?既然要诈银子,为什么先把玉坠还回来?谁家拿了东西之后还肯付钱的?这勒索的脑子坏掉了吗?脑子坏掉的人还能偷出玉坠去?
二太太是这个脑子坏掉的人吗?她娘家太可疑了!但谁会把敲诈勒索的信放在自己案头拿出来?不知道避嫌的么?啊啊所以果然是脑壳坏掉吗?!
二太太眼睛亮晶晶的挨在老太太旁边,等着示下,一副不知道看谁倒霉的幸灾乐祸露骨表情,又不像是写纸条的。
她到底是真无辜、还是装傻、还是真傻……老太太捏了捏眉心:“岂有此理,什么人会递这种条子。”
“可不是吗?”二太太面有惧色,“神不知鬼不觉,放到媳妇案头上了!媳妇前头一直在监督姑娘们功课,回来一见,吓得没背过气去!”
她说的功课,不是女工,是正经念书习字功课。谢家书香门第,少爷们要攻书,小姐们也得习些字、懂些为人道理。女孩子总不好到外头上学塾,因些请了两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先生回来,给小姐们开讲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女训、女则、女戒、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凡此种种,并于书、画、琴、棋四艺,也令之略加涉猎,以便修身养性。开课的地点,原来放在大太太那里。云诗入宫后,老太太把名义上的当家权交给大太太,二太太就把开课的职责抢到自己院子,一有机会,就拿出来说,以显摆自己也是很功高德邵的。
老太太拍着二太太的手:“你受苦了。这条子,我想么,外人没必要做这事,总是哪个孩子开玩笑?”
二太太想想,也对,外人哪进得了她房间?进她房间不偷点东西是正经,放这个做什么呢?好像谁真会凭这鬼画符条子送他银子似的!
“哪个孩子,开这玩笑,也实在可恶了!”老太太气呼呼道,“我会查着,你放心!这条子,你先当没看见,别吐出一个字去。等我把那荒唐孩子抓出来!”
二太太点头称是,答应不说,却忍不住心里好奇:布袋里装的是什么呢?
碧玉一直在窗口,对着光线看,如今双手捧了回来,布袋还是这个布袋,玉坠却已不是这个玉坠,倒成了块石片。
大太太见到老太太之前,是烦碧玉通报的,把布袋和纸头都给碧玉看了。碧玉也没敢自作主张拆袋子,就掂了掂,进屋跟老太太讲,老太太猜疑是玉坠,紧急叫碧玉找块手感差不多的石片,藏在袖子里准备调包。碧玉当差这些年来,以此任务最为奇怪,但没说什么,赶紧去找了。好在是老太太屋子后头小道上为了好看,厚石板间嵌了许多打磨过的小石子,碧玉取了一小块回来,藏在袖中,出来见二太太,只说老太太打了个盹儿,这上下才醒。老太太把锦囊和玉坠交给碧玉,碧玉利索的掉了包,装模作样还看一会儿,奉还给老太太,道:“这石子应该是水中的鹅卵石,棉布着着似老沙铺子卖的布,格外厚实,袋口封得歪来扭去,像不惯针黹的人做的。旁的一时看不出来。”
老太太“唔”了一声,不接布袋,道:“谁拿个石子来?开顽笑也得有分寸!你拿下去细细访查,却得密着,一丝风声都不透,毕竟有碍闺帷呢!”
二太太心里一颤。对呀!这毕竟是她闺房里出的奇怪东西,若惹出什么风言风语,她都作婆婆的人了,一张老脸往哪搁?更别说二老爷本就见一个爱一个、专喜拈鲜惹腥的,别借这由头,休了她再娶一个!
“我绝对不会让这消息外传。”老太太慈祥的跟二太太保证,“再给你多派几个可靠的人,绝不叫你院子里再出这荒唐的事。”
一派对媳妇的爱护。
二太太感恩戴德而退。老太太屏退一切杂人,碧玉乖巧的把玉坠拿出来,呈在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拿在手里抚摸。对,应该就是这一块,清如冰,妍似莲……但说实在的,它偷偷从宫中被运出来之后,很快遗失了,老太太只匆匆瞄过一眼,不是特别确定。她看了看封嫂。封嫂安然斟了一杯茶,庄重奉在老太太手边。
这个意思就是说:是!是这块玉坠。
封嫂的眼力如何?年轻时她看一眼树枝间的鸟儿,三天之后再经过另一棵树,会忽然道:“哎,这不是大前天那只鸟吗。”
老太太信得过她。
碧玉一直安静的侍立在身边,一点儿也没有开口询问老太太的打算。主子叫她知道的事,她就听着、记住。主子不告诉她的事,她也不会穷究因果。她是个很知道规矩的丫头。
老太太主动拉她:“碧玉,你过来。”
碧玉略加推辞,温顺的在老太太脚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