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方三姨娘觉得很没脸。
听说云华离京了,方三姨娘坐在门口北望,心里一发凄凉。姑娘跑远了哎!这已经不是她的姑娘了。风筝上了天,跑走了!
热热闹闹的送礼来。云华自己不能回锦城,临出发前,以余府的名义,送了一批厚礼。
按照礼数,这些厚礼也是送给老太太等正经尊长了,老太太喜上眉梢。念方三姨娘生育有功,从礼物中额外分了一份给方三姨娘。大太太却看礼物里有个对好人参,喜道:“正好搭我前儿送老太太的嫩鹿茸,一发的强身健体益寿延年了。”
其实老太太开春来身体越发的坏了,倒也没什么明显的疼痛,只是时时烦闷气喘,胃口也不好,谢小横道她是懒在榻上懒出来的,秋来硬拉她学了一段五禽戏,嘱她日日演练一遭。可以增强筋骨,又道时时去山中散散步,呼吸新鲜空气。也是好的。老太太就住进了山中别院里,过了一段,天气太冷,山上万木凋疏,望之郁心。再加谢小横又回京都照应,她乐得搬回本宅里。那五禽戏,当时她就学得荒腔走样,心里抱着抵触情绪,想女子以贞静为要,张牙舞爪本就遗人笑柄。何况她现在老都老了,还虎形鹿形的,干什么?难道是彩衣娱亲吗!她猫冬了。不练了。碧玉倒还劝她走走,她歪在云华送的椅袱上,适意得很,只想叫小姑娘说些笑话逗她,不想走。大太太是越来越孝顺了。将自己身边极伶俐能说几本大书的小丫头送给老太太消遣,又调各种好吃的给老太太调胃口。老太太痰重头晕。大太太满城延医,请到个好医生,把了几次脉,说老太太身体太弱,要好好休养、进些补品调理,厨房里就给老太太见天儿的换药膳滋补,老太太发福了,身体更沉重,碧玉劝老太太忌口,老太太不听,反与碧玉疏远了。私下同封嫂道:“碧玉这丫头不如以前有眼力见儿呢!”封嫂道:“丫头大了,或者有心事了。”
老太太因冷眼察看。碧玉性格极朗利不过的,做事时与小厮、仆从不得不有来往,也不晓得隔数道藩篱来避忌,来往多了,也自然对其中某几个人感情好些,有时传递些节礼什么的,老太太以为是了,心里道:“我还没死呢!死前,总替你的终身设法的,你急什么?”念在她多年侍奉有功,并未说出口来,但待碧玉的态度便不同了。
碧玉也知冷暖,自念一介婢子,怎敌得过大太太?老太太清楚时还好,却眼见越老越糊涂,不容易说得了,为避祸见,自请去照料山上别院。老太太准了,这宅子里,一发是大太太做主,朝昏定省却更殷勤、汇报请示极频繁,老太太还以为大小事务仍然出自于她咧!
方三姨娘其他不懂,大房坐大是感觉得到的,见云华送来的礼,又被大太太借去卖好,也不肯争竞,讪笑两声,骨突着嘴回自己屋子,体己丫头扛了个箱子来:“姨奶奶,礼物!”
“什么礼?”方三姨娘甩过去一句:“偷赃来了?”
“不是呀,”丫头道,“六姑娘的礼呀。”
却原来云华私底下有个礼,密嘱押送的人暗自给了方三姨娘的丫头。
方三姨娘这才喜欢,看那箱子,不是很大,倒有点份量,想:“总不会全是金砖银条吧?”慌叫打开了,看时,顿时阴了脸,但见半箱都是纸簿子,怪道沉重呢!乃是云华练的字,拣好的订成册子,央亲娘收着。又有几身锦缎衣服裙子,也有广袖撮晕缬衫,也有窄袖撮花衫、也有大摆12幅曳地长裙、也有圆弧下摆多褶高腰裙,好看是好看,方三姨娘啐道:“谁缺你几件衣服穿!”再看时,却还有个信封,打开,里面实打实一张银票,上面数字真不少。
方三姨娘攥着银票,忽的就滑下两行泪来,对体己丫头道:“你看,我姑娘心眼最良善最实诚了,专能疼人,她自己还要去那么远,我还没什么东西能送她呢!”
丫头连连点头称是。
方三姨娘遥望窗外,想那未城,千里万里,纵健壮男儿汉去戌边,也是千辛万苦,她那打小体弱的女儿,跟个傻姑爷,远远的去了,要怎么过日子?想到这里,触动愁肠,真的伤心起来,握着帕子扑到床上,哽咽不住。丫头反复劝解:“晚上还要一块儿吃饭,难得老太太喜欢,人人喜气,独姨奶奶肿了眼睛,看着如何是好?”方三姨娘方止了。
宝景侯世子的车驾,不疾不徐,就这样往未城去。
正文 第一章 刺客来了
出京城的路上,云华等着收仆役。
云柯说了会再给云华派人,要云华记着收嘛!在京城里没仆役来投靠,云华理解。宝景侯府不是这么容易进的,京都里就要投靠世子,还摆明了非跟世子上路不可,余夫人得过眼。余夫人江湖经验多老道啊!这一过,说不定就噜嗦了,所以还不如等出了城,半路来投靠,云华作主就收了。
可是一路走来,也没人投靠。
未城距京都,大约三千五百里,若部队急行军,大约十六七天,驿站快马急奔还要快些,十多天的样子。云华他们队伍有妇孺、有居家用的各色东西,至少要走个二十天。还亏是朝廷考虑到交接是要紧的,开了城禁,先让他们走,若还照正常戒严检查备案所需,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城,真到了未城,估计春花都要谢了。
一时已走到旅途的三分之一,云华问了地名,乃是叫又喜镇,按地图查索,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当夜却披夜坐在院子里,对着南方怔忡。
阿逝来问她:“夫人,怎么了?”
如今他叫起“夫人”来,可真够顺嘴的,也不知哪个坏地方学的,还想管云华叫“媳妇儿”,云华臊得不得了,硬止了,只同意一个“夫人”。
经阿逝见问,云华再不瞒的,便道:“有些想家了。”
她不说犹可,一说,阿逝也酸心,眼泪顿时就盈眶:“我也想了!”那声儿哽咽不说,还带颤的,说着竟捶胸嚎啕起来。
云华慌得百般抚慰他,又好笑:“世子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以前跟老将军出征。岂不也千里万里的出去?莫非还不习惯离家么?”
阿逝道:“那时,爹在身边呀!不算离家。”
云华问:“你家在京都,离了,岂不算离家?”
阿逝认真道:“我爹娘在京都,我家在京都。我爹娘走了,我家就不在京都。我爹带我走,我还在爹家,不算离家。”
噫,别看他傻,这话可有点意思!
云华宽解道:“如今你娘叫你跟我一起走。我在的地方,也是你的家了。”
阿逝忖了片刻,欢喜无极:“原来是这样的!”
云华笑道:“可不是这样的?”
“人家说新娘新娘。原来就是新的娘啊!”阿逝道,“娘子,娘子,也是娘。娘的孔夫子。你又要作我娘,又要作我至圣先师。怪道娘叫我从此听你的话!”深深一拜。“你怎么不早说!我没礼了。要把你像对娘、对夫子一样待的。”
胡芦在旁边噗哧一声笑:“世子英明!”
云华瞪了胡芦一眼,转对阿逝道:“这话你再别在人家面前说。”
“为什么?”阿逝倒是好学不倦。
“因为——”云华觉得解释这个太难了,索性道,“反正规矩就是这样的。”
“哦。”阿逝买帐。从小到大的规矩太多了,只要是规矩,基本都解释不清。反正是规矩就得照做,他也认了。
转转眼珠子,阿逝又把话题绕回来:“那我的家是你的家吗?”
“是。”云华温顺道。
“那你也不用想家了。”阿逝高兴道。“我的家是你的家。”
“是。”云华笑着,打了个呵欠,毕竟舟车劳顿,也便睡了,明日一早还是赶路。
刘晨寂一路像所有男性下人一样。既没可能跟云华说话,连云华的身影。也只能是上车下车的间隙,远远的看一眼斗篷与帷帽。
刘晨寂也根本好像不急着巴结主母、主人,这一路下来,他更感兴趣的,是提高他的医术。赶路时他也要想办法沿路挖一些草带着,一到休息地,人家先吃饭歇脚,他拿出草草花花的问当地的人,这个你们叫什么?那个呢?书上说它有什么什么药用,你们怎么看?人家嘲笑道:这要不是世子拘着,刘大夫能把这几天的路晃悠成几个月,把方圆多少里的草都挖遍了才算完。
但那个云华坐在院子里望南边的夜晚,刘晨寂也听到了丫环的动静,知道主母在院子里,想了想,忽然问人要地图看看。人家道:“地图上没长草唷!刘大夫关心起行程来了?”毕竟把地图给他。
这张地图比云华手里那张粗糙得多,但大致的地理位置还是有的,京都、锦城这一类大城池,也有标出来。刘晨寂问:“又喜镇在哪里?”
人家指了一下。
未城和京都都在锦城的北边,一个偏东、一个偏西。京都出发向未城,逐渐接近锦城,然后又远离。
又喜镇是京都赴未城的路上,离锦城最近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