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静轩答非所问:“这是王雱的锦缠绊。”
云华回身就走。
唐静轩急伸手:“这位小姐,在下怎么像是哪里见过的?”
乐芸“呀啐”一声!
唐静轩忽想起来了,失声道:“你是——”
云华只怕他叫出池影,局促跪向地上:“姐夫恕我!”
唐静轩果然是看她像池影,听她一叫姐夫,才把身份对起来:原来她既扮过池影,实则是云舟的六妹妹。过年在慈恩寺梅林里,见虽也见过,隔得有些远,云华又是浓妆,唐静轩反记不清她面目,故此先想起池影模样,听她叫了称呼,才认得是妻妹。
当下乐芸也知道他是唐静轩了,也怕他叫出云华扮池影的旧事,忙忙跟着跪下。天底下还有比娇滴滴小姨子和俏生生大丫头一起跪地,更值得垂怜的事么?唐静轩“你是”两个字才出口,舌尖转了转,笑道:“你是六妹妹,跪着作什么?快起。”一边客气还礼。
云华局促着立起身,乐芸还不放心:“四姑爷……”又不知该怎么措词。难得这丫头也有猫儿咬着舌头的时候!
唐静轩笑了笑:“梅林初见六妹妹,到这儿一时竟认不出,六妹妹勿怪。”
“是么?”乐芸高兴了,“四姑爷梅林才是第一次见我们姑娘?”
“自然!”唐静轩道,“谁要说那不是第一次,在下都绝不答应的。”
说得清清楚楚,他是认出池影了,只绝不向人提。
云华深深福了福,回身告辞。唐静轩又挽留:“一阙词还没砌完呢。”
乐芸“噗哧”笑了,云华也失笑:“何必非砌完不可?”因怕羞,声音是放得很轻的,只说了这么一句,却觉得跟姐夫面对面这样轻声说话,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面,转过身,举袖掩面走了,乐芸急急向唐静轩一福,追云华而去。
又一个十多岁小童子过来,却是江边文社老想跟池影搭档的那位,瞥见云华临去的一个侧影,倒是眼尖:“哎,那不是——”
“你认岔了。”唐静轩截住。
“可是……”小童生迟疑。
“一定认岔了。”唐静轩又编个借口,把他支开,自己也正要走,却见石边落着一条绯红细带子,上头绣着小小的金色花朵。
云华急急逃出去一段路,停了下来。乐芸问:“姑娘,怎么了?”云华脸红了红:“你看周围有人么?”乐芸果然探了探脖子:“没有人。四姑爷也没追上来。”
云华扶着乐芸的肩,缩在花丛中道:“你替我挡一挡。”
乐芸忙拉起裙摆替她挡着,口中问:“姑娘哪里不对了?”
云华的脚上不对。她左足的袜子,都要滑到脚底下了,必须提一提。
大家闺秀,指尖或可示人,足踝却不可公开。提袜子时,总要躲一躲的。
云华一摸袜子,脸色又变了。乐芸背对着她挡在她前面,东张西望提防来人,看不见她的脸色,但觉扶在肩上的手紧了紧,便回头问:“姑娘怎么了?”
云华苦笑着把左足跷给她看:“袜带失落了。”
像锦城大多数姑娘一样,她穿的是布袜,制作或许比普通姑娘精致些,穿法却都一样,兜到脚上之后,足踝那里,是要用带子扎住的,否则就会滑落下来,一直滑到脚底板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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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速递:>“乐芸看枝上袜带结个络子,还疑是哪家女人手艺,听远远足步踏响枝子,见天苍色衫角离去,方信是唐公子”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九十五章 龙婴认姝
乐芸“呀”了一声:“莫非是丢在……榴花那边了?”
云华走去榴林时,步履并无艰难,袜带应还系在脚上;坐了一歇,或许袜带松脱,并未留意;被唐静轩一惊,急急逃走,袜带才滑下来了。
云华想想,也无其他更可能的地方,便嘱咐乐芸:“你去寻一寻。”
乐芸早已起步去了,肚里嘀咕:“若是其他男子,这便糟糕了,还幸是姑爷。但若四姑爷跟四姑娘提起……唉唉,一直听说他是个稳重男子,想必知道厉害,不至于此罢!”
云华坐在花丛中等乐芸,等了一歇,身边枝叶窸窣响,似有什么小兽要钻出来。云华吃惊,立起身来,注目看时,钻出来的却是文会上见过的小童。她紧忙把那只袜带失守的脚往裙摆下藏了藏,小童只见一段粉纤玲珑,一闪就不见了,也不敢再看,就瞅着云华的脸,认得真了,倒吸一口冷气:“你果然是池影,唐家哥哥还骗我说不是的。”原来这家伙不信唐静轩的话,竟是装着走开去,又悄悄追过来的。
云华无话可答。
“你是池影扮作的姑娘,还是姑娘扮作的池影?”小童又问,想了想,“自然是姑娘扮作的池影,那就难怪唐哥哥替你遮掩了。他这人本来就心肠软。”迟疑着问,“你为什么要扮个男人到文会上去呢?”
云华只好答道:“都是五哥云柯诓我过去。”
小童一惊:“姑娘是谢五哥的妹妹?”
云华点头。
小童背过身去,而且走开了好几步:“姑娘既是千金小姐,在下就不好直视了,否则与礼不合。”
云华苦笑。想不到这小小童子,还这般讲礼。
“小姐挨家里罚了吗?”小童背着身,同情的连声问,“这事若传扬出去。小姐打算怎么办呢?”
云华道:“无非认罚就是。”
“傻子!”小童竟教训起她来,“本地风气如此,你要传扬出去,这辈子还怎么过!”
青灯古佛也是过,云华想,出家也好过进宫。其实若不跟福珞争锋头,也不必有进宫的危险……当时又想从老太太口里问明珠受死的缘由。唉!问出来之后,也不复仇,问不问有什么意义呢?云华惭愧,觉得自己重生之后统共浑浑噩噩、荒唐无稽。
“真傻啊!”小童恨铁不成钢的又骂了一声。“唐哥哥不会将这事说出去,我也不会说。谁要说,我们都帮小姐讲话。人家也不一定就能指认小姐您。小姐呢,以后妆都画浓点,叫人家不好认,知道了吗?”
难得他这一片好心!云华唯唯喏喏:“是,知道了。”
童子背着双手:“那个……在下叫龙婴。”
本地没听说有姓龙的大户。莫非是贫家儿么?云华且记下。
“那么……小姐自己保重了!”龙婴又钻花丛逃走,乐芸那边路上已笑微微过来了,没看见龙婴,就看见他推过的枝叶还在摇动,奇道:“咦,有什么东西过去?”话才毕。自己打自己嘴,“能有什么东西,想是风吹。婢子倒惊了小姐了。”
云华含笑道:“不惊。你且说找到了没有?”
乐芸喜滋滋拿出带子来:“找到了。”说着掩口一笑:“你当在哪?姑娘,却系在小树枝上呢!”
原来云华去后,唐静轩见地上这条带子,认得是袜带,做工精致。猜度不是丫头的,必是云华的。没了这东西,行步艰难,准要回来寻。他想女儿家回来寻这东西,他若在旁边,见面须要尴尬,待要走开呢,又怕风将袜带吹走,她没处儿寻,岂不更为难,便拣起袜带,向枝头系得牢牢的,免得被风吹动,怕她们看不见,就系得高些,才系了一个结,又想:“我个子比她们都高,我够得着的地方,她们够不着。”就又解开,不料结子系得有点紧了,颇费点力气才解开,想着:“她们力气比我小,还得系个既不会被风吹开、又方便解开的结才是。”正巧为了那透雕环玉佩上的金链子断了,唐静轩想等云舟来了打络子,自己也翻看了几本络子图谱,替她揣摩用哪个样子好,看多了,也记了几个样子在肚里,便背个好样式,打在了低枝子上,正待走开,却想:“她们来取走也便算了,万一她们还没来,什么闲人来拿了去,岂不又是一番芜杂?”便走开远些,躲在树后面,守着这带子。
乐芸来了,唐静轩方放心走开。乐芸看枝上袜带结个络子,还疑是哪家女人手艺,听远远足步踏响枝子,见天苍色衫角离去,方信是唐公子,笑着回来,把这趣事告知云华。
云华听到一半,就拿手去握乐芸的嘴:“不要讲了,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传出去不好。”
乐芸憋回去后面的话,吐舌道:“传给谁?白不过我与小姐之间。”说是这样说,毕竟不提了。
云华与乐芸回转繁华中心,二太太瞪了她一眼:“哪儿去了?”云舟跟四宫娥之一都亲昵得快结为手帕交了!“锦城第一小姐”的头衔,真不是虚的,手腕非凡。而云华,却失踪到现在才回来!二房果然压不过大房么?二太太很哀怨。
此时天已向晚,宴席也正式要开了。宫娥、公公们鱼贯传令,戏台上的锣鼓可以咚咚呛打起来了,菜可以上了,先上的是冷盘,松棚果罩、苏糕鲍螺、素馅包子、凤鸡牛舌、南小菜老腌菜,并酱醋等物,不一而足。戏台上头一出,又是孙猴子的“安天会”,美猴王醉一场,小毛猴满台跑跳,有一只猴子,毛囊里,却藏着云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