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珠乱转,心里想,这里好似只住了他一个人与两条狗,他要睡她,昨晚怎么不睡?好吧,不排除这男人有特别嗜好比如喜欢睡活着的睡醒着的,但既然要睡她,何必一下午都举牌赶她走,手会举累的好不好?再退一万步,换成毁容前那个貌美如花的她,她铁定相信他有兴趣睡她,如今她顶着一张猪脸自己看了都好想死,他口味不至于这么重吧?
霍安看着她眼珠子乱转,十分戒备。
苏换姑娘电闪雷鸣地分析完毕后,重新镇定地坐下来,沉痛地抚了抚额头,“好吧,壮士,我跟你说实话。”
霍安冷目。
苏换道,“我跌破了头,真想不起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只记得吧,昨晚有只丑八怪一直追我追我,然后我便跌下山了。”
她低头扯扯自己的衣服,抬头诚挚说道,“我瞧这身衣服,好像是婢女穿的。说不准我是哪家大户的婢女,貌美如花被老爷看上了要强娶又或是被少爷瞧上了要强占,而小女子虽然卑微但自有气节在,抵死不从于是趁夜逃跑,所幸老天有眼承蒙壮士相救……”
霍安听得额角青痛。
她戏文看多了吧?还貌美如花?还强娶豪夺?
苏换抹一把眼,泪汪汪道,“总之想来我命运很坎坷,若是好人家的女儿,自然养在深闺,又怎会夜半更深滚下山坡。壮士,你忍心将我送回火坑去?我如今便是离开,身无分文孤孤单单,走出去想来也只有卖身青楼一条路,可我是有气节的人,还不如你杀了我,让我死在恩人手里。”
霍安抽着嘴角,猛然站起来。
他受不了了。
这个姑娘话好多啊。
这个姑娘好奇葩啊。
他毅然扭头走了出去,顺便踢一脚守在门口的达达。这只坏狗,若不是它乱跑乱嗅,他也不会从乱草堆里捡了这么朵奇葩回来。
达达委屈地呜呜两声。
苏换瞧着他的背影,捂着嘴偷笑一下。
不错,这些年跟着大哥偷偷去看戏文,厚积薄发,果然派上了大用场。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痛得很,痛得她险些流出眼泪来,忍不住低低唤一声,“娘,我好难过呐。”
此后至天黑,霍安再不曾踏进房里。因为那个随遇而安的奇葩姑娘,已毫不客气地霸占了他的房间他的床,又倒在他床上呼呼睡了一觉。
苏换一觉醒来,觉得全身轻松了很多。她自小在那偏僻的后院上蹿下跳,虽然顶了一个小姐光环,但绝对不是小姐身子,没那么娇气。
她摸摸脸,脸好像更肿了。她伤心地叹口气,在黑暗里坐起来,心想什么时辰了,她好饿。
摸索着走下床,不想被长凳磕到了右膝血包,疼得她呲牙咧嘴。就在这时,屋子里忽然亮起来。
霍安执一盏灯,站在门口冷冷看着她。
她揉着血包呆呆看着他。
她对他的第一印象是高,如今又有了另一个深刻印象。他那双眼好黑,晕黄烛色里好像两颗浸在水里的上好墨玉,闪烁着碎光。
但很快,她转移了注意力,盯着他另一只手里托着的一个大碗,碗里有两只雪白大馒头。
她使劲吞口口水,讨好地笑了笑,“要不,明天我帮你做饭,我很会做饭的。”
霍安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将灯盏和碗放在桌上,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粗瓷小瓶,放在桌上。
她好奇地伸手戳戳那瓶子,“这是什么?”
霍安指指她手上的擦伤。这些年他外出打猎,难免有些擦伤挂伤,金创药总是随身携带的。
苏换愣了愣,心里一暖,握了那瓷瓶一笑,真诚道,“谢谢你。”
霍安又指指窗台上那碗冷药。那药是他早上端来的,不过苏换一直没有喝。
苏换看一眼那黑糊糊的药汁,嫌弃地摇头,“不喝。”
霍安冷冷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苏换赶紧道,“我喝我喝。”说完跳过去拿起碗,仰头一口气将那药汁灌下。
好苦呐。
苦得苏换那张猪脸更加惨不忍睹了。
霍安却停下来,转过身来看她。这药疏淤活血,于消肿祛淤有良效,药是他上山挖的,方子是娘亲留下的。他只是觉得,这姑娘还真不设防,什么药都没弄清,一口气喝得精光。
不设防的姑娘喝了药,已狼吞虎咽地啃起馒头来,她又饿又苦。
霍安想了想,走到桌边,坐下来,拿过木牌,低头刷刷写字。
苏换吃第二个馒头时,抬头看见了木牌上的字:
“你准备怎么办?”
苏换咬着馒头含混不清道,“先借住几天行吗?待我养好伤,我一定想办法。”她左右看了看,“你的房间你睡,我睡柴房就好。”
霍安低头又写:“你有钱吗?”
苏换瞪着那几个字,愣了半晌,忽然跳起来,“我有!”
她想起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跑路前她是裹了一些金银细软走的,可跌下山后,那包裹就不见了。
于是她热切地向霍安汇报了此事,希望他不要因为担心她白吃白喝而赶她走,她是有钱的主,只不过钱掉了,那处山很荒僻,说不定还能找回来。
但霍安的黑葡萄眼依然冷冰冰的,并没因为这个情报而对她另眼相看,只低头又刷刷写了一行字:
“我明日去帮你找找,找回来你今后好做盘缠。”
苏换拼命点头,好人呐。她眼珠转了转,咬着馒头问,“你家离那山很近吗?”
霍安摇摇头。
苏换赶紧问,“那有多远?”
霍安抿唇看她一眼,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抹了木牌上的字,又写了几行:
“这里叫桃花村。在庆余城最东。那山在庆余城与东阳城交界处。”
苏换瞬间放下心来,得瑟地暗想,想不到她竟然误打误撞跑出了东阳城,简直大吉大利。
她忽然想起什么,失声道,“你昨晚从东阳城外将我捡回来的?”
霍安点点头。他背着她走了大半夜,手里还拖了一堆猎物。
苏换顿时肃然起敬,认真道,“辛苦你了。你是好人,会有好报的。”
霍安很想说,你走了就是对我的好报。可惜他不会说话,也懒得写这些废话,只匆匆写了一句话:
“明日一早我要去城东卖猎物,你要么离开,要么呆在屋里。”
苏换马上保证,“我呆在屋里,绝不乱走。”她好奇地眨眨眼,“你是猎户?”
霍安不置可否,将那木牌一扣,起身往外走。
苏换喊一声,“哎,这是你的屋子……”
霍安不回头,大步走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苏换呆呆想,这人其实挺好,可惜是个哑巴,上天不长眼睛。
她恶狠狠咬一口馒头,觉得有时这世间真没公道。
桃花村 第四章 苏换,你等着老子!
一大早,苏换就被敲窗户的咚咚声吵醒了。
她正窝火,猛然想起自己是借居哦不,赖皮在别人家里,理应端庄谦逊。
于是起身来套起外衫,拢了拢鸡窝一般的头发,走到窗边去,伸手打开窗户。
天刚亮,一缕晨曦照过来,她眯了眯眼,才看清窗外立着的霍安,赶紧笑眯眯道,“早上好呀。”
霍安看她鸡窝状的头发,肿胀的脸颊,有些不忍卒目,觉得还是有必要让大夫给她开两剂药。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木牌和烧炭。
苏换赶紧给他拿过来。
他低头在上面写:
“小二要留在家里,我教你与它相处。”
苏换愣了愣,“小二?你家还有其他人?”
霍安扭头指了指蹲在脚边的两条大黑狗。
哦,原来是狗名。
苏换神智一清,这是个重要事。她要赖在他家,得和这两只狗爷搞好关系,不然寸步难行,她不想一不留神就变成狗嘴里的小兔子。
达达和小二坐得端庄严肃,目光炯炯盯着苏换。
达达通体漆黑,体型大些,小二也黑,但体型小些,额头有一撮白毛,因此很好辨认。两只狗皮毛油光水滑,体格矫健强壮,一看就是极好的猎狗。
霍安半蹲下来,抚了抚达达的头,又抚了抚小二脖颈上的毛,小二欢快地转过头,伸出猩红的舌头在霍安手背上讨好地一舔。
苏换拿着鸡油馒头的手一哆嗦。呃,那狗牙真是又尖又亮。
她想友好地喊一声小二,忽然想起什么,张口道,“我唤它名字它能听懂吗?你又不会说……”
她倏然闭嘴,紧张地将霍安看着。糟了,她又口无遮拦了。
霍安平静看她一眼,点点头。
于是苏换抖着手将馒头递过去,很愧疚地唤道,“小二,来,姐姐给你吃馒头。”
霍安额角青筋又一跳。这姑娘无时无刻不奇葩。
苏换没想到,小二是如此机敏。它本在专心舔霍安的手,一听到小二两字,耳朵顿时一竖,转过头来抽了抽鼻子,盯着面前那只裹了鸡油的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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