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吞吞洗着,时不时抬头瞅瞅理,却听得一声:“不要三心二意,要洗就认真洗。”吓得她连头也不敢抬。
此时阳光正好,理却是收了书,仰头看了看有些刺目的太阳。
身旁忽有声音传来:“若不是她的话,也许那两个人都有可能回不来了。”
理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蔡琼,昨日正是蔡琼带他到这里来。
蔡琼不急不忙道:“白姑娘魂魄离体,虽能寻回来,可若是肉身被损坏了,就算回来也没有用的。好在张先生去那边之前委托了诸葛姑娘,她昨日回来的时候,可是将两具肉身都安好地带回来了,也实则不易。”
理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听这些,随即又低下头打开书来看。蔡琼又道:“她应当是喜欢你的,就算你这般冷漠生硬,她也很乐意这样的你存在于世。”
理没有开口,只继续翻了一页书。
这后院里的平静让人耽溺,很是难得。
然这平静却注定长久不了,他才看了几个字,便听到脚底下有只讨厌的家伙吼道:“蔡琼你这个蠢货,诸葛那个笨女人差点把你的信搞丢,你还在这里给她说好话。”
蔡琼低头一看,微微一笑,没有与它计较。
小黄哼哼唧唧两声,抬爪子戳了他一下:“你打算滚去哪里啊?”
蔡琼闭了闭眼,感受了一下他其实根本感受不到的阳光,唇角有淡淡笑意:“事情都了结了,也是时候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小黄猜到了他要去“投降”了,遂感叹道:“啊,愚蠢!”
蔡琼淡声道:“你也好自为之罢,飘在这阳世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若执着的都已放下,就该走了。”他言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至站够了,倏地一下就消失了。
小黄四处瞅瞅:“哟,这就走了啊,哎连句再会都没说呢。”
它无所事事地在院子里瞎溜达,陡然间看到白敏中与张谏之一道下来了,立刻冲了过去,抱住白敏中的裤腿:“啊白姑娘你醒了!是我救了你啊!”
☆、【九零】 ...
“白姑娘?”小黄见白敏中无甚反应,拼命地摇了摇她的裤腿,又喊了一遍。但白敏中只径自走到了正在洗枇杷的诸葛康面前,双手交握,很是真诚地道了一声谢谢。
诸葛康慌忙摆了摆湿漉漉的手:“我只是依照张先生交代的去做而已,当真没有什么好谢的。”
白敏中方要开口,坐在椅子里看书的理抢先道:“她受不起的,会翘尾巴,将来可能会把更重要的事情搞砸。”
诸葛康有些不服气地撇撇嘴,却还是将盆子里洗干净的枇杷捞出来,盛在小盆里,端过去分给他们吃。
小黄在一旁踮脚:“诶诶诶,这里这里,这里呢!”然它嚷嚷半天,竟没一个人理它。若搁在往日,这时候白敏中也该嫌它吵了。难道——去一趟地府再回来,就看不到它了吗?
小黄被自己这想法惊了一惊,连忙跳到白敏中面前,拼命地晃脑袋,结果白敏中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它顿时低落到了极点,又跑到张谏之面前,可张谏之似乎也看不见它一般,不动声色。
它昂着脖子看看,突然想到理还是能看见它的,遂立刻到他脚边,晃晃他裤腿道:“你快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啊!”
理低头看它一眼,眼眸里却无一丝波澜。
小黄试图读出他的心思来,猜了半天大概是对方懒得和它说话,于是只能孤单单转过身打算走了。然就在这时,理却忽然从椅子里起身,径直走过去,拎起小黄便往里走。身后的诸葛康不知所以地想要跟上去,理却顿了下步子,转过身伸手阻止了她:“不要跟过来。”
小黄在理的手里拼命挣扎,嗷,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凭什么他可以抓得住魂魄啊,这是为什么?!
理拎着它上了楼,取了纸笔写了契书,低眉无所谓地问了一句:“和活人终身为伴,愿意么?”
小黄这会儿完全愣住了,不知道对方是要做什么。理冷冷淡淡瞥它一眼,写好的契书已经抓在了手里:“你若答应我会让白敏中按契,不论将来她能否再次看到这些东西,你都能一直待在他们身边。”
“为、为什么要这样?我才不才不给那个蠢货当……”
“闭嘴。”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你认为自己有资格谈条件?不做这个你要等着被鬼差追捕么?”
小黄顿时气瘪了,只好点点头。
“按上去。”命令的语气。
小黄偷偷地瞪他一眼,却只能老老实实照做,哼,这小子比当年的海姬还要狠毒。它按完后,搓搓爪子,讨好般地问理道:“看你这么神通的样子,你能告诉我……我在变成这只鸡之前到底是什么神物吗?”
理漫不经心地动了动唇角,瞥它一眼:“做鸡不好么?”
小黄气得仰瘫在了地上。
“好好护着你的主人罢。”理将契书揣进了袖袋,出门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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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敏中环视四周,转过头对张谏之小声道:“你不觉得,世界一下子变清净了么?”
张谏之看了几处角落,声音浅缓:“其实原本就这么清净,看得到看不到,关乎心而已。”
白敏中若有所思地抿起唇,她竟看不到那些了……这周围干净得甚至让她有一些不适应。但真正的、最现实的人世便是这个样子,只看得到在善恶欲望里挣扎浮沉的活人——不论是被真相蒙蔽的可怜人,还是心怀鬼胎妄图瞒天过海的所谓恶人,都受限于命运——抑或本性与选择,循着各自应有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这冷情但不乏温柔的人世,其实有它本来的规则。与鬼神无关、与其他的力量无关。
她转过头去看张谏之,那张脸似乎永远都覆着清霜般,不会太冷,又很难暖。大约是洞穿了人生始末来回,便再不会有太强烈的悲喜。其实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都因此而遗憾,熟知又不是另一种幸运?体味过十几二十年的孤独,无人亲近,只能与鬼怪为友,可即便是魑魅魍魉,它们也最终会离去。看得明白方更懂珍惜,知道最终会失去会分离,此刻才会握得更紧。
何况他们有缘共尝这人世间难得体会的经历,拥有对彼此更深的体谅与理解。
理从前堂再次回到后院,将契书递给了白敏中。白敏中一愣,理却道:“不要以为眼下看不到将来就看不到了,有可能只是暂时看不见那些而已。”他漂亮的眼眸里仿佛住着妖怪,就像祖父那样。
“所以帮你们找了一只守护灵,按完契书就是你了。”理说着偏头看了一眼无精打采蹲在门口的小黄,“那可是一只……”
他的话没有说完,小黄已是紧紧盯住了他的眼睛:“是什么是什么?!”它读了一下他的想法,好像……好像说它是、是一只凤?
它原来是凤吗?!凤凰啊……天啊,它高兴地冲过去揪住理的袍角:“求求你把我变回来求求你……我是一只凤啊!”
“你想太多了。”理低头说了一句,一脚踹开了它。
小黄在旁边哀嚎,这边白敏中已是迟疑着将契书收进了袖袋,待将来再作打算。
他们离开京城时,家家户户挂白,是国丧。这些都在白敏中的预料之内,只是不知天下又会有怎样的变化。又或许正如明安所言,谁做皇帝不是一样?都是一路货色。只要天下太平能够饱足,百姓当真在乎是谁当权吗?看着举国哀恸,除了某些活动受限,似乎百姓还是依照原来的步伐继续走而已。
每个世代虽不尽相同,天下也就这样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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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双桥镇的秋日来得很迟,这时节来往的商客少,也冷清一些。
顾开春站在柜台前单手麻利地打着算盘,算完便又利索地记下来。一只小脑袋从柜台底下探出来,站在小凳子上瞅顾开春写的簿子。
顾开春低头朝他笑笑,又继续算起账来。他刚要提笔记下时,传来一声脆生生的“算错了”。
“哦?”顾开春瞅一眼那小人,小人撅撅嘴:“是三百六十七钱!”
顾开春瞄瞄那一页簿子,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又清了算盘重新开始算,最后停下时,看了一眼数字,默不作声地低头重新记好。
小人咧开嘴笑笑,乳牙已经是掉了一颗,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伸手悄悄端过柜台上的大茶杯:“我来找水喝的。”
“伙房早上做了新点心,快去尝尝。”顾开春说完喊道,“阿英,带君雅去吃点心。”
被唤作阿英的女子掀开帘子探出头来,伸手招呼小人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