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给予他温暖,却又害怕突如其来的拥抱会让他醒来。可心底里仍旧有忍不住想要碰触的欲望,白敏中站在他面前深吸一口气,背后是带着余温的落日阳光。她鬼使神差地俯身,贴近他的脸。
似乎是想要将他的五官看得更清楚一般,白敏中努力睁大了眼睛。
可就在彼此呼吸都能互相感知到的时候,张谏之忽然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小黄鸡:每天哀嚎一百遍啊一百遍你们不用安慰我了
☆、六九
白敏中见他突然睁开眼,心脏瞬时漏停一拍,立刻就愣住了。张谏之却很是顺手地从旁边的小桌上取过糖罐,倒了一颗糖塞进了她嘴里,唇角略有笑意,随即按下她脑袋,似乎是闭眼轻嗅了一下,唇似有似无地擦过她唇角,鼻尖碰了碰白敏中的鼻尖。
晚风徐徐拂过,庭院里初春的气息缓慢沉淀,似乎在等着入暮。廊下还未点起灯笼,昏昧的暮光之中,连人的轮廓都似乎更柔和好看了。
张谏之微笑着松开手,白敏中这才缓慢直起身,手里还紧紧抓着毯子,红着脸结结巴巴道:“毯子、掉了,我想给你……盖上的。”
张谏之好整以暇地坐在藤椅里,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很是放松。大约是做了什么好梦罢?方才睡得那样平和,好似没有什么能惊扰到他。
张谏之这般慵散地坐着,抬头看站在面前的白敏中,唇角轻弯,没有说话,眼底却有暖意流过。然他的目光移至她小腿上时,却忽地皱起了眉。
白敏中裤腿上沾染的血迹已是干透了,鞋子上似乎也有一些。张谏之蹙眉弯腰查看,确定这并不是她的血后,方问:“怎么回事?”
白敏中手中毯子落下来挡住裤脚,琢磨了会儿才老实交代:“中午时去了一趟齐王府……好像被她们当妖怪了。”
张谏之起了身,略略寡着脸道:“其他地方有被泼到吗?”
“没有没有!我躲过去了!”白敏中慌忙摆手,“我没有那么蠢等着被泼的……”
张谏之却不信似的,再仔细查看了一遍她的衣裳,确定只有裤脚那儿有一点被溅到,才缓缓伸手环住了她。
白敏中受宠若惊地缩了一下肩膀。张谏之却轻拍了拍她后背,道:“长平不是什么善辈,不必碍于她的身份就让着她,她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想反击的时候就反击,太客气了会被欺负。”
白敏中顿时有些讶异,张谏之竟也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对……不然他也不会执着于复仇之类的事情。
白敏中小声道:“可她似乎很会耍阴招……”酒里下药,汤盅里下药,没有点戒心还真不能活得顺当。可面对这样的人,即便再有戒心,指不定某天也就不明不白地被害了。
张谏之揉揉她脑袋:“的确,恐怕她眼下想除掉你的心都有,你还想待在官厅吗?”
白敏中觉得自己其实就是贪生怕死之辈,这会儿遂小声回说:“说实在的有点儿怕,没和这样的人交过手。”
“有别的想去的地方么?”
“诶?”
“我们不会在东海待很久的。”张谏之躬身将下巴搁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姿态语声均有些懒洋洋的意味。
“难道还要去别的地方?”
“总有的,天下这样大。”
白敏中听他这样懒洋洋地说着,竟忽地察觉到一丝光亮。张谏之这是已经盘算好了退路,打算要全身而退吗?若他真如卢菡所说,眼下想努力活下去,那的确不大可能待在东海终老。
张谏之深吸一口气,松开她,又扶住她的肩,望着她的眼道:“人总该为自己活的,不能老替别人那么活着,你觉得呢?”
白敏中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张谏之之前的人生,难道不是为自己在活着吗?他那么努力地在乱世中学本事求存,原来不是全为了自己吗?真是好委屈的人生。
白敏中的手还搭在他腰上,细细的指头抓着衣料,似乎还没从方才那突如其来的拥抱中回过神来。口中尚有刚刚融化的牛乳糖的味道,甜腻微酸,让人沉醉。
过来点灯笼的管事慢吞吞路过,忽轻咳嗽了几声。
张谏之淡笑,瞥了一眼她的手。白敏中头皮一麻,赶紧松开,装作若无其事地去收拾藤椅旁小桌上的书册,又匆匆忙忙将那小桌给端进书房去了。
张谏之站在廊下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下意识地从袖袋中摸出一对玉指环,又握进了手心里。
待白敏中从书房中出来后,张谏之看了她一眼道:“衣服换下来丢掉罢,有些晦气。”
白敏中低头看看,觉得似乎当真是这样。现杀了一只恶犬所取之血液,的确有些……不干净。
“前几日官厂来了一些海国的新料子,托裁缝给你做了身新衣裳,进来看看。”
张谏之说着领她进了屋,又从柜子里小心翼翼取出一只扁平的大木盒来,递给白敏中。
白敏中瞧这架势感觉有些隆重,接过来后摆上桌,抬头看看张谏之,再三确认了一下,这才低头缓缓移开盒盖。
看起来的确是海国的衣料,难道裁缝也是海国的吗?这身衣裳分明是海国的服饰呢。借着桌上灯台,白敏中即便没有一件件地拿起来看,也能感受到它的隆重。
即便之前她在海国也穿过类似的衣裳,可都没有盒子里的这件看起来名贵,应当不是寻常场合穿着的。
但张谏之并未解释太多,站在一旁只回看她一眼,似乎是在鼓励她试一试。
白敏中忽觉着有些突然,这么隆重的衣服就等隆重的场合再穿嘛……现下换感觉有些怪怪的。
张谏之唇角抿起淡笑,很是礼貌地作了个请的动作,手指的方向恰好是屋中屏风所在之处。
白敏中顺着他手的方向往那边看看,俯身将盒子抱起来,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屏风后没有点灯,暮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借着这一点微弱的光线,她竟无师自通地将那厚厚的一叠衣服一件件地穿好,末了收腹系好腰带,自己低头看了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唔,这里能换衣,却没有镜子。
毕竟太过隆重,重重束缚让她觉着不习惯也不自然,遂从屏风后探出个头来,想跟张谏之说觉得不好意思打算换回去。
没料她脑袋才刚探出来,张谏之却已手执烛台走到了她的面前。
白敏中见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底气不足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张谏之手执烛台站在距离她一步开外的地方,温暖跳跃的烛火将他的轮廓映照得格外柔和,像是某个梦里的场景。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将一身绯衣的白敏中收进眼底,心里大概是感激大过慨然。还好他们都活着,还能遇见,真是这世间了不得的缘分。
他从来不奢望有人能穿上母亲当年准备的这身衣裳,以为它早随着母亲的遗物深埋地下,可当他若干年再返海国,却发现这套衣裳还在,甚至……如新,闻不到时间的味道。
真是奇妙的术法。
这身衣裳穿在白敏中身上,竟然契合到像是为之量身定做。
他不由看得愣了。
白敏中也是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再看看自己身上这大片绯红,就算再迟钝,也隐约猜到了什么。她赶紧说还是还回去罢,张谏之却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到饭点了,先吃饭罢。”
可白敏中压根没有合适的鞋子,张谏之低头看了一下,发觉后,随即俯身将烛台放在地上,将白敏中抱了起来。
夜□临,走廊里的灯笼皆已点亮,庭院里安安静静。白敏中也不知怎么到的餐室,她脸上红得与身上这衣服差不多,脑子都快昏了……大概是、呃、腰带系得太紧有些勒人?
总之再次坐下来时,白敏中的注意力全然不在一桌的美食上。
张谏之却极其坦然地给她布菜倒酒,似乎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什么事儿。
“是很温和的果酒,少喝一些只要不醉没关系的。”
白敏中接过酒盏,低头轻抿了一口,很是清甜,味道也不冲。喝些酒也许便不会觉着如此尴尬了罢。
大约是张谏之的从容感染到了她,一顿饭过半后,她总算不再拘谨地吃饭了,迅速吃完后,拿手巾擦了擦嘴,佯作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对张谏之提了一件正事。
她抓抓脑袋:“哦对了,程先生眼下住在丰泽,你知道吗?”
张谏之抿了一口茶:“是么?”
“我也是今日听人说起的。”她顿了顿,“丰泽那地方虽然荒僻,但到底也是个风景不错的地方,程先生若热衷隐居,指不定真的在那里呢……你、不想去看看她吗?”
张谏之看了一下她的眼睛,这丫头编造理由的时候眼神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大约是她自己想去罢?可是……为何呢?她又为何要执着起程苇杭来?
张谏之虽一时猜不透缘由,但他也愿意跟随她的执着。
他于是回道:“程苇杭若当真在丰泽,我自然要去看看她。”
白敏中一听他如此爽快地答应下拉,遂道:“再过几日官厅账房便要春休了,我也想去丰泽看看,能一块儿去吗?”
她对于丰泽的执着与热情实在有些古怪,程苇杭难道只是一个幌子吗?这丫头是知道丰泽养的那批神秘军队?何不明着问呢……真是个傻丫头。